傍晚时分,苏醒过来的周衞国终于和刘远收到山东军区转发的苏州敌工委发来的宪兵队布告。
看完布告后,周衞国不由急了,说:“阿远,我父亲被宪兵队抓了,这可怎么办?你快想办法救他啊!”
他现在心乱如麻,自知思维早就跟不上现在错综复杂的情况变化,所以自然而然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位老同学身上。
刘远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断然说道:“这裏面有问题!”
周衞国说:“什么问题?”
刘远说:“首先,我们和周伯父之间的来往,属于绝密!这项工作由江苏省敌工委独立进行,直接向新四军军部负责,除了行动的直接参与者,就连江苏省委都不知道!鬼子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到证据证实周伯父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布告上只是笼统地指出周伯父和国共双方都有关联,却没有任何具体事例!这几年,我在苏州一直就是以经商的名义和周伯父来往的,也和苏州宪兵队队长三岛健一打过不少交道,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事事讲求证据,这样贸然逮捕周伯父的行为,不符合他的行事习惯!所以我觉得,这份布告很有可能是个圈套!”
周衞国一呆,说:“什么圈套?”
刘远叹了口气,说:“三岛健一肯定是想利用这份布告对周伯父进行试探!如果他真和国共双方有关联,那么时间紧迫下,双方肯定在今晚就会展开营救行动!而实际上,我几乎可以肯定,三岛健一会在宪兵队设下埋伏,周伯父也很有可能不在宪兵队!所以今晚的营救行动,注定是失败的!行动失败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这么一来,周伯父的真实身份就暴露了!”
周衞国说:“那你的意思是……?”
刘远冷静地说道:“给上级发报,让他们转告苏州敌工委的同志,静观其变!”
周衞国想了想,立刻点头道:“我同意!”
机要员发完电报后,刘远突然面有忧色地说:“我们这边虽然可以不展开营救行动,但另一边恐怕就……”
周衞国说:“什么另一边?”
刘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还记得原来在东吴大学时教我们英语的那位密斯曹吗?”
周衞国一呆,说:“就是那个叫曹莹的女老师吗?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刘远正色说:“我们都小看了这个密斯曹!其实她并不是什么英语老师,而是军统苏南情报网的负责人!”
周衞国“啊”了一声,脸上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刘远叹道:“民国二十七年八月,我受组织上委派回到苏州,那时她的身份已经变成了《苏报》的记者,而且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唉!原来她当初英文蹩脚是因为她学的是日文!后来,在和周伯父的接触中我发现,周伯父和她也有来往,而且还很密切!我当然不会认为周伯父是因为她的美色才和她来往,所以就开始暗中留意她!”
说到这裏,刘远脸上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神色,说:“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铲除一个军统叛徒时被我发现,于是,我知道了她的身份!但因为那叛徒很警觉,她在除掉那叛徒时遇到了麻烦,反被那叛徒制住并识破身份,那叛徒还根据她和周伯父来往的细节猜出了周伯父的真实身份!我只好出手除掉那叛徒,顺便救了她。就这样,她也猜出了我的身份!后来我才知道,当初东吴大学英文老师只是她的掩护身份,她那时就已是‘军事委员会密查组’的人,专门负责对日情报搜集!此后,在请示上级之后,我们就开始和她们进行情报交流!”
周衞国点头道:“这么说,我父亲和国共双方都有联系?这是为什么?”
刘远叹道:“伯父说过,他和我们合作既不是为了国民党,也不是为了共产党,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当年‘皖南事变’之后,由于国民政府宣布我们新四军为‘叛军’,我们新四军经历了一段最艰苦的时期,甚至连一些民主人士也开始疏远我们,但伯父却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他的这种胸怀,实在令人钦佩!就连我们陈军长都说过,‘新四军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
周衞国长叹一声,说:“父亲的胸怀,远不是我能比得上的!希望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吉人自有天象!”
※※※
当三岛健一带着周老太爷进入一个陌生的小院子时,周老太爷不由微皱眉头,说:“三岛先生,这裏好像并不是宪兵队啊?”
三岛健一笑了,说:“老先生说笑了!以您的身份,三岛哪里敢让您真的住在宪兵队?这裏离宪兵队不远,又肃静,您今晚就在这裏安心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安排人护送您北上!用不了几天,您就可以见到您的儿子了!”
说完,三岛健一就在留下几个人“保护”周老太爷后告辞走了。
三岛健一临走时,周老太爷分明捕捉到他眼中一丝得意的笑容,但却不明白他这笑容究竟是什么含义!
※※※
深夜,周老太爷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枪声惊醒。仔细分辨后,周老太爷判断出枪声来自宪兵队方向。
枪声响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息。但不知为什么,周老太爷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过多久,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轰鸣声到了院子外面后,立刻变成了刹车声,紧接着,院门打开,周老太爷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进了院子。脚步声一直延续到房间门口,随后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一群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的鬼子涌了进来。很快,就将周老太爷围住,刺刀都指向他。
周老太爷镇定地越过围住自己的鬼子兵朝后看去,就见三岛健一轻轻鼓掌走了进来,边走边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佩服!佩服!”
周老太爷脸一沉,说:“三岛先生,今晚发生的事情,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三岛健一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一名鬼子兵立刻给周老太爷送上了一份布告,正是大街上张贴的那种布告。
周老太爷看过布告后,微一皱眉,扬了扬手中的布告,说:“三岛先生,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
三岛健一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
说完一挥手,就有几个鬼子押着一个人进来。围住周老太爷的鬼子自动让出一条路,以便那几个鬼子可以把押着的人送到周老太爷面前。
被押着的人明显是个女子,鬼子将她押至周老太爷面前时,猛地揪住她头发,迫使她抬起头。
周老太爷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个女子竟然是曹莹!
周老太爷立刻勃然大怒道:“三岛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曹小姐不但是《苏报》的记者,还是我的干女儿,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她?”
三岛健一眯着眼问道:“周老先生,请问您真的了解这个女子吗?”
周老太爷冷冷地说道:“我当然了解她!”
三岛健一冷笑数声,说:“只怕不止了解这么简单吧?”
周老太爷冷笑道:“那么三岛先生认为有多复杂呢?”
三岛健一面色一整,说:“如果我说曹小姐是军统的特工,周会长会不会觉得惊讶?”
周老太爷哼了一声,说:“三岛先生既然说她是军统特工,那么她肯定就是了!因为三岛先生一定有证据!”
三岛健一哈哈大笑,说:“周会长,你是在暗示我,没有证据,我不能把你这个苏州市维持会长怎么样是吧?”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抓我,原本就不需要理由!”
这时,曹莹突然朝周老太爷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咬牙道:“狗汉奸!”
押着她的鬼子立刻给了她一枪托,把她砸倒在地。
周老太爷大喝一声:“住手!”
随即假作着急地说:“阿莹,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干爹啊!”
三岛健一微笑着鼓掌道:“精彩!这出戏演得真精彩!可惜,你演得再好也没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份布告本来就是假的!但是,假布告却引来了真的营救者!这样一来,也就证明了布告的内容是真的!整件事就这么简单!老先生,你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道:“没有!三岛先生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三岛健一竖起拇指,说:“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你竟然在我面前整整隐藏了5年多时间!”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过奖!”
三岛健一微笑道:“不过你放心,我是个严守诺言的人!既然答应让你见儿子,就一定会做到!明天一早,我们还是会安排你北上的,不过,你的身份就要从贵宾变成囚犯了!”
三岛健一又上前几步,走到周老太爷面前,帮周老太爷整了整衣领,微笑着说道:“差点忘了一件事,祝你一路顺风!你放心,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我也是!所以我保证不会对你用刑!还有,所有在苏州和你有关的人,我们都会代你问候!”
三岛健一说完,志得意满地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原本被砸倒在地的曹莹迅速起身,扑向三岛健一。边上的鬼子大惊,立刻毫不犹豫地将刺刀刺入曹莹的身体!
三岛健一气急败坏地给了那几个鬼子每人一个耳光,用日语大声吼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亲手毁掉了一个情报宝库!”
曹莹双眼含着泪死去了,至死双眼也没能闭上!时间紧迫,在锄奸队都来不及联系的情况下,她亲自带着苏州城内能召集起来的所有特工强攻宪兵队想要救出周老太爷,没想到反而害了他!至死她都不能原谅自己!
临死之前,曹莹抬头看了眼周老太爷,嘴角动了动,周老太爷分明看出,她说的是:“对不起!”
周老太爷突然想起了苏州沦陷之前曹莹和自己见面时最后说的话:“国家不会忘记您将要为她做的一切!我们也会用生命来守护这个秘密!如事机泄露,曹莹当效田光故事!”
周老太爷喃喃道:“田光故事!田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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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