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日本人几乎都跟着唱了起来。
这歌现在虽然是日本的国歌,但最初却是为了歌颂明治天皇而做,所以一个平素与民主联军合作密切而又因为战败思想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忍不住吼道:“你们怎么能够面朝宫城遥拜天皇呢?怎么能够指责‘日本人解放联盟’所做的工作呢?怎么能和民主政府对抗呢?难道你们睡觉都睡迷糊了吗?你们这些顽固透顶的家伙的发言,是根本忘却了现在日本人的立场!”
这样有气无力反击的话自然立刻招来了一阵哄笑声。
几个激动过头的日本人甚至跑到台上,将那张“打倒天皇制度”的标语给撕了下来。
刘远就算不懂日语,这时也已看出不对劲了,忍不住看向周衞国,想看看他的反应,就见周衞国脸一沉,对翻译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翻译犹豫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他们……是……嫌这张标语的字……写得太难看,准备……换一张写得好点的!”
说完,翻译就开始不停地擦额头的汗珠,心裏忍不住咒骂道:“这群混蛋,难道不会等这几个支那人走后再搞遥拜,再撕标语吗?”
周衞国对翻译的这个解释似乎不是很满意,嘀咕道:“我看这字写得也不算难看啊,至少比我的字要好看!”
翻译陪笑道:“长官太谦虚了,您的字肯定比这个写得好!”
心中却开始有些鄙视这个“肯定没读过多少书”的“共产党团长”了。
刘远本有很多疑惑之处想问问周衞国的,但听了周衞国的话,又见周衞国脸上神色淡定自若,心中一动,也就压下了好奇心。
那几个撕掉标语的日本人还不满意,口中大声喊着:“打死这帮非国民!”
冲过去就将几个平素和民主联军保持合作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推倒在地,那几个干部自然拼命反抗,又引来更多的人冲上台。十来个人在台上扭打着,再加上台下许多看热闹的日本人的哄笑声,情形更显混乱。
周衞国假装愕然地问翻译:“这是怎么回事?”
翻译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情急智生,说:“长官,非常抱歉,他们因为私人恩怨打起来了,为了长官的安全,请长官们暂时离开可好?”
刘远皱眉看了眼台上台下乱糟糟的秩序,说:“私人恩怨?”
周衞国微笑着说:“政委,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们也不方便管啊。”
有意无意地,却挡住了翻译的视线,对刘远微微摆了摆手。
刘远会意,假装叹了口气,说:“唉,可千万别伤了人才好。”
翻译偷偷抹了把汗,不由颇为自己的急智而自得。
这时,藤田实彦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上了台。
他出现在台上后,台上台下的日本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周衞国立刻心中一动,这个日本人身份不简单!
藤田实彦扫视了一遍台下的日本人,又向周衞国和刘远微一躬身,表达了他的敬意,随后大声说道:“在当前的环境下,诸位的一些过激言辞藤田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天皇陛下的御诏敕被出示之后,我们一定要忍住难以忍受的困难。日本战败的责任当然应该由军部来负,但现在并不是指责他人的时候,而是诸君承担起自己应尽责任的时候!我作为战败前为防衞通岭市而驻屯的部队的领导人,在大家面前,心中有无数的感慨——感叹在混乱的异国,战败民族在悲哀中度日!但是,今后各位要依靠民主联军的力量,尽快恢复居留区的治安,稳步而顺利地实现解放,即使我们作为日本人,也要在这种治安条件下受到保护,这也是协力民主联军的义务!日本的再建应该依靠和中国人合作进行。同时,日本人更应该依靠日本人的自立把日本的复兴放在第一位!我今天作为煤矿夫,要鞭策自己为日本的复兴尽微薄之力,希望今后和诸君共同努力,能够为各民族的安息和社会的建设而尽力!”
藤田实彦说完后,台上台下一时鸦雀无声,大部分的日本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他们显然没有料到他们平素敬重的藤田竟然会说出这些话,这不是公开承认日本战败、顺从共产党领导吗?
藤田实彦说的这些话,翻译倒是难得地一一如实向周衞国和刘远翻译了,译完后,翻译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就激动了起来。
周衞国点了点头,由衷地说道:“没想到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中还有这样一个非凡的人物!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翻译脱口而出:“这位藤田实彦先生以前是位大佐,是驻屯在通岭的关东军125师团参谋长……”
说完,翻译立刻发现不妥,有些心虚地看向周衞国。
周衞国不动声色地说道:“哦,我说这位藤田先生的话怎么如此有见地,原来曾是参谋军官出身!”
心中却暗自警惕。看得出来,通岭的日本人对于他们的现状很不满意,而这位藤田大佐在他们中又有足够的威望,眼下藤田的话虽然使这些日本人好像冷静了些,可难保这些日本人不再狂热起来。在通岭居留的日本人大多是前日本关东军军人,在关东军这个素有“下克上”传统的集团中,仅凭藤田的个人威望难道就能镇得住他们吗?反过来想,如果藤田火上浇油,也说出一些激愤的话,那么凭他的威望,加上失控的狂热日本人,情况又会是怎样的呢?想到这,周衞国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一直以来,因为苏联红军的存在,而关东军又早已投降,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也一贯表现得比较温顺,他对这些日本人都没有投入足够多的重视,如今苏联人走了,他才突然发现,通岭日本人的问题,已经不是小问题了!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今天这个会来看,解决通岭日本人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想到这裏,周衞国立刻温言对翻译说道:“我看你们今天的会也开得差不多了吧?我们就先告辞吧?”
翻译巴不得周衞国和刘远快点走,赶紧说道:“两位长官公务繁忙,鄙人不敢强留!今日两位长官拨亢前来参加我们这个会议,我们所有日本居留民都是感激不尽!招待不周,还请长官谅解!”
周衞国摆了摆手,说:“哪里有什么招待不周?不过你们日本人还是应该团结一些的,不要动不动就因为私人恩怨打起来!”
翻译呆了呆,才想起自己刚刚“私人恩怨”的托辞,不由尴尬地说道:“周长官教导的是!我们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周衞国拍了拍翻译的肩膀,说:“对于日本人民,我们还是有信心的!你们可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啊!”
翻译自然是忙不迭地拍胸脯保证。
听着周衞国说出这么假的话,刘远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
周衞国又对翻译“谆谆告诫”了一番,这才和刘远大大方方离开会场。
※※※
两人回到团部后,周衞国立刻郑重地对刘远说道:“阿远,通岭的日本人恐怕要闹事了!”
刘远也脸色凝重地说:“我看你在会场的表现就明白不对劲了,今天日本人究竟在会上说了什么?”
周衞国这才将下午会上日本人说的话从头到尾翻译了一遍,到最后,周衞国作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个叫藤田实彦的前关东军参谋长绝对不简单!”
刘远点头道:“我也觉得!他在通岭日本人中的威望这么高,如果被不满的日本人利用,肯定要出大乱子!所以为防患于未然,必须先控制住他!”
周衞国说:“我也是这意思。”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赵杰脸色古怪地走了进来,向两人敬礼后汇报道:“团长政委,上级派来主持通岭工作的党政干部已经到了。”
周衞国大喜,说:“太好了!这段时间通岭的行政工作可把我们这些大兵给忙坏了!终于有专门的干部管了!”
刘远也喜道:“走,我们迎他们去!”
赵杰却没有动身的意思,而是说道:“团长,这批来通岭的干部大多都是从山东军区抽调来的。”
周衞国笑道:“那就更好了!说不定还有我们认识的人呢!”
赵杰脸色更是古怪,说:“团长,还真让您说对了!这批干部裏面就有我们认识的人!”
周衞国说:“哦,谁啊?”
赵杰似笑非笑地说道:“新任的通岭行署副专员是位女干部,姓陈!”
周衞国随口道:“女干部,姓陈?”
突然,周衞国愣住了,眼前也浮现出陈怡娇俏可人的身影。
刘远笑了,说:“参谋长,你说的陈副专员就是涞阳的那位陈县长吧?”
赵杰微笑着点头道:“正是!”
刘远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周衞国肩膀,说:“这才叫千里姻缘啊!还不快去迎接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