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业主大会结束之后,陈礼和回了趟家,很快又急匆匆地出了门,找到了驻军某团的驻地——一座废弃的工厂。
这个团正是苏州解放那天接受过他慰问的那个团,团长姓李,由于从苏州解放那天起陈礼和就常来找李团长,这个团的干部战士对他都比较眼熟,所以工厂门口的哨兵在请示之后,很快就放行了。
在一间简陋的充作会客室的房间里,陈礼和见到了李团长。
对于陈礼和今天的突然到访,李团长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而且因为相互之间比较熟悉,见到陈礼和后,李团长还开玩笑地说道:“陈老板,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团长这话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在陈礼和耳中,却不免有些别的含义。
所以陈礼和赶紧说道:“陈某最近几天实在是抽不开身,所以未能常来走走,还请李团长恕罪。”
李团长笑道:“陈老板这是什么话?作为苏州开明士绅的代表,你已经帮我们很多忙了。再说,你也有自己的事,自然是做正事要紧。”
陈礼和不由暗暗心惊,陪笑道:“陈某所做的一切在李团长面前都不值一提,还望李团长大人大量……”
其实陈礼和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本不至于如此一惊一乍的。他以前天天往李团长面前凑是因为想要找李团长做自己的靠山,而这几天不找李团长,实际是因为自己女儿当了“苏州知府”,自然就不再把一个小小的驻军团长放在眼里了,又哪里是真因为这几天忙?只是眼下有事要这李团长帮忙,而这事偏偏又是女儿这个“苏州知府”肯定不会帮的,自然对李团长说的每句话都格外上心,所以才会觉得李团长说的每句话都大有深意。
听陈礼和说得越发不靠谱了,李团长不由讶道:“陈老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见外?”
陈礼和面色一紧,说:“李团长,陈某这几天的确忙于一件事,这件事直到今天才有了答案。因为这事有关苏州今后的稳定大局,所以我今天才特地来向您汇报。”
听陈礼和说得郑重,李团长也严肃了起来,说:“陈老板,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陈礼和假装犹豫地说:“这个嘛……这事和苏州商会会长周衞国有关,不知方不方便说?”
周衞国的大名李团长倒也是听说过的,所以闻言立刻问道:“就是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大功的那个周衞国吗?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大功?看来周衞国的表面功夫做得可真是足啊!”
李团长说:“陈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礼和一咬牙,说:“李团长,此次苏州解放,周衞国看似立了大功,可是,你知道这几年来,周衞国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事吗?”
李团长说:“什么事?他是商人,当然是在做生意了。”
陈礼和说:“没错,他是在做生意,可是,李团长知道他做的都是什么生意吗?”
李团长说:“什么生意?”
陈礼和说:“这几年来,周衞国一直都在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
李团长面色一变,说:“陈老板,无凭无据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陈礼和说:“这话我今天既然说出口,就一定有证据!其实,这事苏州很多商人都知道,李团长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调查。这几年,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但凡有什么采购订单,都是只给周衞国一家的。我这几天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一些当年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和周衞国签订的订货合同的副本,请李团长过目。”
说着,陈礼和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递给了李团长。
李团长接过油布包,打开包裹的两层油布后,入目果然是几份合同。李团长随手拿起第一份合同,翻到合同的末页,见甲方和乙方栏分别盖着周衞国的印章和国民党苏南联勤司令部的大印。李团长翻看了一下合同的内容,发现这是一份苏南联勤司令部向周衞国的衣被加工厂订购两万套冬季军服的合同,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李团长想了想后,说道:“陈老板,既然你早就知道周衞国为国民党军队生产军需品,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
陈礼和说:“李团长,您刚刚也说了,无凭无据的可不能乱说。这些证据我也是今天才得到的,这不就赶来向您汇报了吗?”
李团长说:“这么重要的情况,你应该早点向我们说明,至于证据,我们自然会想办法。”
陈礼和叹了口气,面露惭色地说:“实不相瞒,李团长,我以前不说也是有些私心的,因为顾及到和周衞国是同行,怕告诉你们这些事情会被人以为我有什么企图才在背后说他坏话,没得惹别人说闲话,所以就一直把这件事憋在肚子里。可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共产党都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我身为商人,自然不能只顾虑到自身的利益得失。所以才……”
李团长摆了摆手,说:“陈老板,你的顾虑我也能理解。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并向上级反映。”
陈礼和心裏早已乐开了花,脸上却装作沉痛地说:“唉,其实作为同行,我也对周衞国这种做法很不赞同,只是他周家财大气粗,我们也不敢公然和他撕破脸。今天的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团长说:“陈老板请说。”
陈礼和故作犹豫道:“今天的事,照理是每个有良知的商人都该做的,可是那周衞国在苏州方方面面都有关系,要是被他知道这事是我告诉你们的,只怕……”
李团长说:“陈老板,这个请你放心。我们一定对举报人的身份严加保密。”
陈礼和躬身道:“那陈某就先谢过李团长了。”
这时,一个战士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说:“团长,紧急命令!”
陈礼和立刻知机地说:“李团长忙,在下告辞了。”
听说有紧急命令,李团长也不再和陈礼和客套,说:“陈老板请。”
陈礼和脚步不停地出了门,走到门口时,似乎听到那战士说:“团长,上级命令全团立刻紧急集合……”
后面的话陈礼和虽然听不见,但他的心却是突的一跳——紧急集合?!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
工商业主大会结束后,几个在各自行业里数得着的商人都颇有默契地留了下来,拉着周衞国就进了附近的一家茶楼。
周衞国明白他们心裏还有顾虑,也就没有推辞。和他们在茶楼里海阔天空地聊了大半天,期间又不着痕迹地安慰了他们几句,只等众人去了心思,这才各自散去。而这时,已经是下午了。
等周衞国回到家中时,却惊讶地发现曾向东已经坐立不安地等在大厅里了。
曾向东见到周衞国后,立刻埋怨道:“衞国,你今天究竟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周衞国说:“今天苏州商会召开工商业主大会,我是商会会长,自然是要参加的。这事忠叔也知道,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曾向东说:“我刚刚没见到他啊。”
周衞国一拍脑门,说:“对了,忠叔今天去盛泽安抚蚕农去了。曾老板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这天又没有塌下来!再说,就算天塌下来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可不会补天。”
曾向东跌足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周衞国这才发觉曾向东满脸凝重的样子,不由讶道:“怎么了?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曾向东点了点头,说:“真的出大事了!”
周衞国说:“出什么大事了?”
曾向东叹了口气,说:“刘志辉手下的二团长和三团长带着五十多人跑了!”
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周衞国给震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衞国才反应过来,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曾向东说:“人是早晨不见的,可消息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
周衞国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向东说:“苏州解放之后,苏州警备旅的驻地不是从市内搬到市郊了吗?”
周衞国说:“这很正常啊,警备旅要接受解放军的改编,驻地自然要搬到市郊。”
曾向东说:“这当然不是问题。警备旅驻扎市郊后,三野的政工人员就开始进驻,协助警备旅改编。这些天,改编工作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午饭前点名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少了五十五个人。”
周衞国说:“这……会不会是人数没点清楚?”
这句话刚说出口,周衞国自己先就给否定了。他又不是没带过兵的人,别说警备旅才三四千人,就算是像他原来带的十二旅那样有八千多人,作为一支正规部队,集中起来点名也不可能出现少五十五个人的情况啊!
曾向东也苦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再说,发现少了五十五个人后,警备旅又重新清点了人数,确定是少了五十五个人,其中就有警备旅二团长和三团长。后来刘志辉追查下去,早晨当班的哨兵才承认,其实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二团长和三团长就带着几十个人出了驻地。”
周衞国心裏还抱有一线希望,说:“会不会是他们出去执行任务了?”
曾向东苦笑道:“警备旅正在接受改编,怎么可能会有任务?再说,有什么任务需要出动两个团长,却又只带五十三个兵去执行,而这任务却连身为旅长的刘志辉都毫不知情的?”
周衞国顿时眉头紧锁,说:“后来呢?”
曾向东说:“得知是二团长和三团长带人离开驻地后,刘志辉立刻就下达了整个驻地戒严的命令,又第一时间通知了解放军驻军。现在,驻军已经封锁了苏州各处交通要道,同时,也控制住了警备旅驻地。”
周衞国立刻“啊”的一声,说:“怎么会这样?”
曾向东苦笑道:“防患于未然啊!”
周衞国说:“什么意思?”
曾向东斟酌着说:“警备旅毕竟是新起义的部队,又一下子出现了五十五个逃兵,这情况总归是有些不正常的。”
周衞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曾向东说:“衞国,你别担心。你要相信党和政府。”
周衞国说:“你难道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