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震明来到陈家,向门房说明来意后,门房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向里通报,不一会儿,管家陈福就大开中门,亲自迎了出来。
可惜鲁震明是不懂大开中门的含义的,所以进门后也不管边上谄言不绝的陈福,直接就问道:“陈书记在家吗?”
陈怡任职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已经有一个多月,鲁震明现在自然知道她的职务,所以在人前也就不叫她“陈县长”而改叫“陈书记”了。至于对前来迎接自己的主人管家视而不见多少总是有失礼数鲁震明就不甚了了了,在他想来,他此行的目的是看望老上级陈怡,开口就问老上级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陈福既然知道鲁震明是解放军的师长,又哪里会在乎他这点“小小失礼”呢?当即微笑着回道:“鲁师长倒是来得巧,我家小姐刚回家。听说鲁师长来了,正在客厅里等着呢。”
鲁震明“哦”了一声,当先就往客厅方向走去。
陈家鲁震明已经来过一次,自然不需陈福带路。而以他和陈怡的熟识程度,他也想当然地觉得不必客气。
陈福颇知这位鲁师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然不会指摘鲁师长这么做不太合乎礼节,反而自觉地落后一步,想要紧紧跟在鲁震明身后。奈何鲁震明的警衞员寸步不离鲁震明,逼得陈福不得不又退了一步。这样看起来,鲁震明倒更像是此间主人了。不过对于鲁震明的“反客为主”,陈福不但脸上没有半分不豫之色,反觉理当如此。
鲁震明和陈福一前一后走到客厅门口时,陈怡已经看见了鲁震明,便起身迎了出来,微笑着说:“震明,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鲁震明呵呵一笑,说:“陈县长,俺看完老团长,自然就要来看你了。”
说着,一指身后警衞员捧着的鱼缸,说:“陈县长,俺这次来没带什么东西,就带了几条鱼,你可别嫌俺小气。”
在陈怡面前,他却还是改不了口,所以还是以“陈县长”称呼她。
陈怡说:“震明,跟我还客气什么?”
陈福一听鲁震明说带了几条鱼给陈怡,立刻知机地吩咐边上的佣人从鲁震明的警衞员手中接过鱼缸。
陈怡见佣人接过鱼缸后,突然心中一动,说:“震明,你这鱼还送了给谁?”
鲁震明竖起拇指赞道:“陈县长真是了不得!俺给老团长也送了几条鱼!”
陈怡笑吟吟地说:“那他收下鱼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鲁震明一愣,随即满脸通红,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团长批评俺不该给他送东西。还问俺要是过惯了好日子却要再过回苦日子还能习惯吗?”
陈怡说:“那他的意思你明白吗?”
鲁震明点了点头,说:“俺明白。老团长就是要俺不忘本!”
陈怡赞道:“好一个不忘本!你能明白这点,也不枉了走这一趟。”
心中却很有几分感慨。
上海刚解放时,解放军都能做到秋毫无犯。可是,随着上海的全面接收,无论是干部战士都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上海的灯红酒绿。他们的思想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干部战士中,骄傲自满,以功臣自居的情绪并不少见,有些人甚至觉得,如今连南京、上海都解放了,革命已经到底了,自己为革命流血流汗,到现在也该是享福的时候了。由此出现了一些不健康的思想苗头。虽然表现出来的只是个别现象,但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些个别现象却也足以为戒。要知道,国共内战才打了这么短短几年,解放军的军事进攻就能够势如破竹,可不是因为共产党拥有压倒性的军事实力,而是因为共产党得民心。如果进城以后共产党、解放军的表现像当年李自成进北京城后的表现一样,那么毫无疑问,共产党和解放军必将失去民心!而新生的人民政权也必将黯然退出历史舞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其实这个问题,远在5年前,郭沫若先生就在《甲申三百年祭》中就委婉地提到过。今年三月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主席更是重点强调过,并预言“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不过,“糖衣炮弹”偏偏又是共产党从乡村到城市,从革命战争到经济建设所必需经历的考验,只有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共产党才能真正成熟起来,才能真正巩固现在的胜利。而共产党,是从来不会畏惧任何挑战并有信心战胜任何敌人的——无论这敌人是国民党反动派还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毛主席说得好,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就必须时时刻刻以身作则,始终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由解放军进驻南京上海等大城市后出现的一些不健康思想苗头,就更加可以体会到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意义有多深远了。
陈怡想着这些,自然就没有说话,倒让鲁震明有些忐忑不安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县长,你是不是也和老团长一样,觉得俺不该给你送鱼吗?”
陈怡闻言,立刻从沉思中跳出来,笑了笑,说:“震明,其实你给我们送几条鱼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有的事要是开了头,今后的发展也许就由不得你自己了。今天你送的是几条鱼,改天送的可能就是几筐鱼,再往后呢,送的也许就是金银财宝了。所以他才会批评你,目的就是为了消灭这样的不良苗头!”
鲁震明正色说:“陈县长,你放心,老团长说的道理俺明白。上级这段时间也反覆强调俺们要防骄防腐。俺是穷苦人,无论什么时候,俺都不会忘记当初参加革命为的是什么!”
陈怡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鲁震明咧嘴一笑,却不知说什么了。这次他特地来苏州看望两位老上级,却没想到两位老上级都批评他。不过虽然被老上级批评了,鲁震明心裏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多了几分自省。
见鲁震明头脑仍然清醒,陈怡也就不为己甚,请鲁震明坐下后,两人便聊了起来。鲁震明首先便说了自己的部队今后将驻扎在上海郊区的事,对于这个好消息,陈怡自然很是高兴。两人随后又聊到陈怡离开虎头山后两人各自的经历,不免都有诸多感慨。到后来,两人又聊起以前在虎头山的往事,却是越聊越高兴。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陈福进来说道:“小姐,晚饭已经备好。老爷问什么时候开上来?”
陈怡这才惊觉,微笑着对鲁震明说:“震明,你来得真是巧,晚饭就在我家吃吧?”
鲁震明赶紧摆手,说:“不了,俺说好在老团长家里吃的。”
陈怡说:“在我这吃个饭也没什么啊,大不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鲁震明连声说:“不用不用,俺还是在老团长家吃的好。”
陈怡听鲁震明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他了,正要说话,就见自己的父亲走了进来。
陈礼和走进客厅后,装作无意中看见鲁震明一样,说道:“咦?鲁师长?您可真是稀客啊,我说怎么今天院子里总有喜鹊叫,原来是鲁师长要来!”
陈怡一听父亲说出这样肉麻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却也不好就此发作。
只不过,陈礼和这样做作太过着相,连鲁震明都看出来了,登时心裏就像吃了老大一个苍蝇似的不自在,但碍于他是陈怡的父亲,也只好叫了声“伯父”。
鲁震明一声“伯父”叫出口,陈礼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畅,连声说道:“这可不敢当,这可不敢当。陈某今晚略备薄宴,还望鲁师长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