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栋兄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有不同的意见。
“可那是那些官员的事情,与百姓何干?可因我之过,多少平民百姓丧生,不给益州百姓个交待,我心实难安。”
“此事不要你来承担责任,要对百姓有交待,也该我来。那一仗你不过只是出了个主意,在这仗中,你不过是个先锋战将或一个傀儡而已。”陈哥似乎在有意贬低我,“你说,战阵指挥,各处扎营,前哨探查,后续辎重,哪样你管了?甚至破骑大计我都故意和你卖关子,因为我根本不认为你能做些什么。而你居然不缠着我问,显然你根本没把自己放在主帅的位置上。对待部下又过于放纵,如不是我和汉升将军,不知道军队会散成什么样子。平时浑浑僵僵不知所以,战时虽英雄,不过逞匹夫一人之勇。你适宜在襄阳出谋划策,或放些空谈。不要到这裏来给我添乱。”
“陈哥教训的是。”虽然我知道陈哥故意这样,让我不必背上这个大包袱,但心中还是被说的很不舒服。虽然心中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很恭敬感激地受教。因为陈哥说的没错,这样坦诚布公地指摘我的不是,虽然另有目的,但已能让我心虽不悦但却诚服。
“那你现在还想干什么?”陈哥的口气缓和起来,可能他没想到我没有顶他。
“我队伍中有一黄姓女子。益州剑阁人,她的父亲是当地名士,帮着查询一番吧,如果有,因故人之托,我得把她送过去。”
陈哥没有拒绝,立刻交待下去,让人去秭归查询。现在那些益州人还在秭归,陈哥正等老师的最后决定。陈哥得从我们的粮草里拨出一部分先接济着那边益州人,但三万人的几个月军粮补给给三十万人使用,也只能支持十天,还要我们的军士翻山越岭的运。幸而秭归倒还是大粮仓,他们缺的主要是寒衣,但我们还真的没办法一下子筹出十几万套寒服。刚才那个益州人就是过来和我们谈寒衣的事情的。
“子睿,你先下去吧,哥哥太累了,才从秭归回来,我快累得不行了。今天与你说的话,我的口气是重了,不要介怀。先下去休息吧,你好像也是连夜赶路了。”
我没再说什么话,从大帐里静静出来,立刻转到大帐那边揪住还在偷听的子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影子映在帐上了,陈哥看不见你,我却能看见你的影子。”
其实我也没怪他偷听,只是故意教训他一番,换作是我,我也会很好奇地偷听。陈哥我不敢惹,子羽我可是敢欺负的。不过喊了几声哥哥饶命,我就放了他。
大营面朝西面设在夷陵县城外五十里地,黄忻已被我安置于县城之中,我还要等一些东西,这几日,我就和两位兄弟叙叙旧,了解些情况。
子羽陪我看看营寨时,问我姐姐有没有来,我说没让。子羽大叹,说我长出息了。
“那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不能告诉你。”
“没看出来,你越来越出息了。”陈鸥摸着那下面的胡子,很奸诈地笑了起来。为了附和他,我也帮他摸摸,当然力道上和摸有些差池。
“那些人在干什么?”大营依水而建,自陈哥帐中出来向南行不两里,就可以看到长江了,夷陵是西陵峡的出口,向西便是百里连绵不绝的巫山,长江之水便是由吴山之中的西陵峡中自益州流出。自此江面变得宽阔很多,水势也缓和不少。
在江边停靠着不少战舰,只是不少士兵都在冰上干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凿冰。
“他们干什么?”
“凿冰。”
“我当然知道是凿冰,凿冰干什么?取水?大营前便是一条入江的清流,我见并未封冻,此水不比你等每日倾倒污秽之物的长江水好?那条河除了可以当作护营河我想还是可以喝的。”
“不是啊,得防止船被挤坏。我开始也不知道,一些老渔民说的,小船没事,大船都得小心,尤其化冰解冻的时候,很容易被挤坏,最近天气恶冷,我们每几个时辰就得把船旁边的冰凿开,免得天暖起来真的把我们的船挤坏了,那就糟了。”
就在我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其实还是懵懵懂懂时,我又看到了另外一些奇怪的船。
“那些船很有些怪啊?它们是用来干吗的?”
我看到了在我们的标准战船旁边还有些很奇怪的船,长十五丈,比我们的规范的船短了些,三丈宽,比我们的更窄的多,没有船楼,比我们的船矮非常多。有一艘还正在岸上修补,让我可以看得更明了。很有意思的是,整个船身就绘成了一条鱼的形象,在鱼头即船头处伸出一支两丈长的直犄角,似乎是用来撞击对方的船只用的。
“轻把图纸给了江陵的造船工,说那个是他们祖先在什么爱琴海上打仗的船。舱内设两层四十多个划桨手。舱面除了掌舵的人外,只有七、八个衞兵,三个掌帆手,一个指挥官。我们造了一艘,试了试,同时出发,刮着和风时,比我们的船快两倍左右,无风的时候那更是快得多。轻说,以后还要造三层的,那更快,不过,需要的训练就更多,时间来不及。既然是用来平叛急用,就这样了,你来看看,这就是训练用的架子。”
在水边不远处,正有一些人正在操练划桨,本来我也没感到奇怪,因为我们的很多舰船也要划桨,不过细看之下还有些区别,他们似乎是高低划桨座相错,桨位倒时一样高,高座后一排必为低座,低座后又必是高座,高座之间距离与低座之间距离相等,这样同样长的距离上就几乎多出一排人在划桨,确实想法巧妙,不过练起来显然就没那么巧妙了,因为桨之间的距离可要比以前短得多。如果是三层的真不知道训练起来会有多麻烦。
“不过,这船没有船楼,没有垛口,只能撞人,一旦被人登船不就糟了?”
“就是利用船快,而且要排好阵势,就怕阵型乱。所以,排好了,一起冲上去,一撞完就撤,然后我们的船就上,专打落水狗。一旦被人登船,上面有些衞兵,实在不行,船舱里还有不少划桨的战士。那些阵势是轻小时候,他的族人教的,他也是第一次在真船上练习。他才上船时,自己还晕船呢。不过没过多久,他居然就把船阵给练好了,后来就教我们如何指挥,我们也觉得这样协同作战很占便宜,所以,也开始制造,现在这裏已经有五十艘了。两月前初冬的时候,我们就和益州人在这裏打过水战,自此后他们就没敢再从水上来。”
我兴致颇浓,还上了一艘这样的船,船面船舱好好看了一遍。实际上,我有点想去看望一下登的那帮可爱的族人了。
晚上,陈哥招待了我,与我谈了许久,他谈了行军打仗之事,我谈了北方游历之行,我感觉大有收获,陈哥大呼过瘾。
这几日,夷陵的益州女子总是袭上心间,感觉烦躁异常,头皮时而发紧。曾几次纵马出营,想去夷陵,却每次都是走到半路打消了计划,告诫自己放弃所有的念头。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一日又是个晴天,地面早就干得差不多了,我要的东西在在前一天到了,那日去查黄公的人今天也带来了消息。很难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人到秭归了,但神志已经不清了,据说,是因为他家闺女死在益州了。我没法把这样的一条消息告诉黄忻,便命人去请她来,但什么都不要说。
去秭归的有两条路:水路逆流而上,虽然还算但耗时太多,不少地方还需要拉纤;所以我们打算骑马走林中栈道,虽然不少处年久失修,步行骑马倒还都能走,我也确实需要快些赶去。
黄忻来时脸色很差,等她看向我时,我的眼光就不得不在她旁边四处游离。
“我的家人出什么事了?”黄忻绝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她完全明白这种状况必然意味着他家出了事了。
“我也不知道,跟着我走,能骑马吧?”
没什么废话,我就带着十几个骑兵带着她和我要带去的东西离开了大营,向秭归跑去。
一路穿越着雾中的巫山山林,栈道的木板已经非常腐朽,在枯叶覆盖之中,马蹄之下,声音衰败而凄凉。虽是晴天将至正午,林中的雾气却依然没有散去,在黑森森的树杈之下栈道显得晦涩黯淡。两旁不时出现的无情的岩石规定好了我们的前进方向,上面斑斑点点枯苔犹如衰败病人身上的斑纹。时有泉流,自栈道下流过,却凝滞而厚重,浑黑而无生气。
心中不知今日会成何种局面,没有一点底,感觉不到一点希望,只有无助和心慌。
过了正午没多久,当我在最前面翻上一道山隘时,风破开薄雾,秭归便赫然在眼前了。
秭归是一个三面皆有峻峭叠嶂的峰峦,一面临江,中间地势较平的郡县,处在荆州的最西边,在隘口上就可以看见西面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的一条山脉横亘在荆州和益州之间,看着就知道比幕府山要高得多。在秭归城北外不远的地方,原本似乎是树林的地方,已被砍出一大片空地,以草、树枝搭成的简陋窝棚;彼此连成一片,处处都有冒着青烟的火堆。有很多百姓还生活在城外,十天前那场大雪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想到此处,对那城里的人更是厌恶。
“走吧!”我对后面的人说,第一次没有顾忌的看了一下黄忻,她依然脸色苍白,只是因为这半日的骑马疾行,显得有些疲劳。
“一个时辰内,我们就该到了。”说完就领着队伍策马下山了。
秭归是屈平(原)的老家,据说他刚死后就有百姓给他立了祠堂,一直祭祀供奉,可见百姓对他的爱戴。虽然老师大叹其才,但是他的辞只有几首我觉得很好,其他的皆属艰涩难懂之流。子玉曾和老师当面说过同样的话,结果被老师批得半死,说他少不经事、不痛辱国之恨、不体忠臣之情。其实当时后面就有人小声说道:难道老师知道。只不过没人敢大声说,包括我,因为当时老师显然火发得够大,未免把火燃得更大,大家只能私下在后面说话。
冬天天黑的比较快,到秭归城下时,天明显已经暗了许多。路过之处,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炊烟随风袭来,很是刺鼻。官道上看不见什么人,但可以觉察出很多人都在树后躲躲闪闪偷看着我们,似乎很怕我们。
县城门口的衞兵身上已经穿上了寒衣,他们看见我们过来没有敢拦,直接闪开,让我刚想好怎么教训他们一顿的话只好又收回了肚子。城内显得很空旷,这帮混蛋就不能让些百姓进来,住在檐下还能挡些风寒。他们还居然赶走了本城的百姓,想到那黄公也在其列,不仅也不觉得他家可怜了,还越想越气。
陈哥有人已经驻在这裏,我们就是被先引到了这裏。他问我要不要和益州的人见一下,我和他们没什么话讲,便说不了,到黄公住的地方吧。
策马黄昏的秭归街上,一路都是萧条而昏暗的景象。整个秭归便如一个死城一般毫无生息,各家院落里亮起的灯火,也如鬼魅一般让人心悸。旁边的窗口门缝之内有人影闪动,似乎在监视我们的行动。
在这种气氛下,我们也放慢了速度,只是在不知什么人的偷偷监视下行路,总觉得心裏毛毛的。
引路的人在一间颇为雅致的大宅停下,我心裏更是涌起鄙夷之情,这老小子倒还会享受,占据一户这样的似为书香门第的宅院。让我更生厌恶之情。
似乎他们也知道我们的即将到来,我们的马蹄声才停,正在下马,就有人出来迎接。
出来的是提着一盏灯笼一个老人与一个小男孩,老人约五十多岁,两鬓斑白,衣着虽不显贵,却也透着主人的儒雅之风。但他给人感觉神志清晰,只是看着我们中的那个熟人没什么反应,倒是转头看看旁边的那位,似乎在征询什么意见。小孩约十一二岁,衣着也颇为光鲜。这有些奇怪,这两人行为举止气质都绝不是仆人。但这老人看上去绝对没有一点神志不清的样子,清朗而矍铄。那小孩应很可能是黄忻的弟弟黄恬,可是姐姐在我身后的马上,他为何看不清呢?
“小恬,是姐姐啊。”第一声是少女的呼唤,回身看去,黄忻正从头上拨开罩巾,动作舒缓,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颤抖,姐姐从来没这么叫过我,也许我和姐姐从来没有这种情形的重逢。
“大姐,是你吗?”一声依旧稚嫩的童声,但是语气中已有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是我,父亲怎么样了?”少女很利索的下了马,大步向前,迅速与那孩子互执双臂。由此一句,可知那老人不是他们的父亲,这关系有些让我猜不透了,难不成他们两家是熟人,那也不对,那老人显然对少女没什么感觉,似乎也是第一次见面。
“大姐,你走后,母亲就过去了,二姐……也被西凉人……”孩子忽然哭了出来,非常伤心地扑到姐姐怀里,黄忻也蹲了下来,在哭得很伤心的弟弟耳边劝慰着什么,而弟弟也细声地在姐姐耳边倾诉。
这一场面和话语让我感到了莫名的悲伤和内疚,我转过头在旁觉得我在这裏有些多余,不过我又预感到我留在这裏会有事做,回去就什么都没了。便让向导带着那十几个兄弟去休息,自己下马等候。士兵们倒是很关心我,很多人主动要留下来护衞我,确实我什么武器都没带。不过最后我让他们留了一杆铁戈给我,但是还是坚决地让他们全回去早点休息,当然自我吹嘘了一下,问天下间何人能遮拦我平安风云侯。他们大都知道我的那些事,还很认真地点头,互相讨论了一下,上马道声侯爷小心便离开了。
刚打发完手下,转过身来,只见黄忻也忽然转过身来,疾走几步,一下子离我非常近,几乎贴着我的左边脸颊,让我手足无措,脸都烧了起来。
“帮我个忙,好吗?”她轻声地对我说。
“你只管说吧。”我只觉得义不容辞,心中也放松了许多,连耳朵都自己凑了过去。
“现在,我叫黄怡,记住,我叫黄怡,你是我姐姐黄忻的夫君。我只要你在我家与我一起看望一下我已经病重的老父,其他的都不需你管了,我会配合你的。事后,我绝不会去烦扰你的。好吗?”依然是轻声地说话,却让刚刚还颇为英雄的我整个人被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