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今日喝多了酒,有些事情憋在肚子里不想再瞒了,只得和您说了。”
“快说吧,什么事情?”她有些不耐烦,又挥了挥袖子。
“那天那个小校,我没有杀!”
“那你让他去哪里了?”她脸色平淡,出乎我的预料。
“我的封地乐浪,我让他永远什么都别说,否则我拔了他皮;但你叫我杀他,我下不了手。”我当时没这么说,我只是想表现我通人情的一面。
“这事情既然这样,我也不关心那件事情了,反正我早知道你没杀他。”她依旧平静,平静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您怎么知道的?”但我确实大吃一惊。
“你想让全皇宫的人都听到么?”反倒需要她来让我冷静了,她顿了一下,“你忘了我要了你的刺,你给我看过那上面有血,那天我就发现你手上本来就有伤口,所以,我当时就有怀疑,后来你住在宫里,我让她们趁着你睡得死,拿碗给我稍微取了些血盛在碗里,用水养着。然后用热油化开干涸的血迹,再滴入碗中,油浮水上,血渗水中,却发现两种血相融,因为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所以,你根本没杀他。”可怕的平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我的酒意立时彻底醒了,随即看了她的神情,心中一动。
“原来,你收我为义子只为这个。”我摇摇头,故做凄凉,其实我已经感觉她并不怪我,所以,我要让她把原因说出来,我感觉我还是处于醉酒的状态中,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显得我的胆子太大了:“那为什么不找个机会把我毒死?”
“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是老虎么?”
“但是我们并不是母子关系。”
“我大女儿比你只小十天,你从来没见过你生身父母。”这算什么理由,我心中暗道。
“这个好像不算理由吧?”我觉得有必要指出来。
“你先去漱口,我快被你熏死了。”第一段对话居然是这么被打断。
〔此一大段专辟一天喝酒找感觉,然酩酊大醉之后只写了这么多,然后就睡死过去,醒后再看此段,决定不再修改——作者因耽误更新,深感愧疚中注〕
“呵口气……不行,再去,找宫女给你找些醋清一下。”第二段还没开始,又被勒令出去。
如此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我才能坐下再次和她说话。
“我知道你从小没有父母,是被一个只大你一点的孩子,也就是我儿媳妇拉扯大。这就使得你的性格单纯,率真得非常孩子气,你虽然聪明,但不狡诈;虽然勇敢,但不凶残。我看到你前一段时间在朝上根本不看曹孟德,后来却又和他关系好了起来,我猜曹操一定找过你,和你好好讲了一通,你定是被他说服了,由此我就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我曾看过你落泪,那是当着我和申公的面,其实望兄就是这个脾气,从我嫁给皇上不久我就听说过,上阖郡侯的脾气很有名,所以,我的那个兄长一直不让他进京任职。我当时看着你,就很怜惜你这孩子,望兄和皇上谈过这个事情,他也觉得很对不住你,但是他扯不下脸。反正当时我就想了,这孩子好,你不要,我要。”说到后面,何皇后有点上阖街坊大妈打招呼的感觉,但当时我居然只感到感动,我当时还在想,我是不是太容易被骗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的一切和你完全不同,我从懂事时,就只知道保护容颜,学习礼仪,学着防人和害人。然后选进宫,便开始一番各式各样的倾轧。后来还是因为我大哥当政,我才安安稳稳地作了皇后,这期间的肮脏又怎能用几句话表明。大哥倒了,我险些被乱兵处死。但我太……了,在有人救我时,我却依然还在想着皇后的宝座不能动摇,与你相遇,再回到宫中,便觉得也许乱世中能平平安安地找个地方活到老都是一种幸福。”
“我感到对不起那个小校,所以发现你可能放走他时,我竟感到一阵轻松。”她长抒了一口气,“不过我承认,我提出认你作义子时,我仍然是希望利用你们的当时的实力确保住自己的位子。其实皇上对我有情有意,我不应该如此心计。我现在就希望能陪皇上一直到晚年,只累得你们需好好理政了,皇上常年不理政事,他虽是个好夫君,但是想要作为一代名君,他恐怕是不可能了。这还就得全拜托你们四位我们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了,你在他们四人中年岁最小,所以你的前途最是光明宽广,我希望你能好好把这个乱世整顿好。我可能太唠叨了,但是面对你这个心胸坦荡的孩子,我就是能对你说出的所有心裏话,也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一种完全解脱之感。也许就是这么怪,经过这么长时间,我才觉得自己明白过来一些事情。”
她这番推心置腹让我很感动,但是我希望的其实并不是这样,她经此大乱,似乎窥破红尘,一切的名利什么都与她无关似的,她似乎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母亲!”我决定完全放开所有对她的偏见直接说出心中所有的话语:“对不起,一开始我真的很是讨厌您……我不想骗您……应该说很讨厌,后来才慢慢改的观感,及至今日,更让子睿再无任何嫌隙,子睿为最初不敬请罪。”
“孩儿,这话说得太直接了些,可不可以换个词眼来叙述。”何皇后忽然又从深情转入平淡,嘴角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好的,我不说其他的了。今日中午赴宴,却让我发现那董重很是跋扈嚣张,似乎依仗西凉兵马和董贵妃,隐隐已又有结党之私,不仅对天下大不利,对父皇母后皆大不利。”我有些夸大董重的行为,但是我觉得只有这些个词在一起用比较好。
“当然,我大哥倒了,他当然可以这样了。可你们弹压不住么?”
“我们无此绝对把握的实力,所以,儿臣有计,请母后定夺。”
何皇后静静听完,摆手忙道,“孩儿用计太险,我不愿这样,失去后位我已不惜,但失去你这可以倾吐心事替别人着想的孩儿,我怕经受不起。”
这话让我很是感动,于是再拜:“不如此,无以除掉这股新的恶流。您纵不惜后位,他又怎惜你命。”
“那你……”
“我也不想死,我既然这么用计,自然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那还有两成,一旦不成,那怎么办呢?”
“我说错了,是十成。”我干吗要说八成,太谨慎保守了些。
“小孩子,说话这般没准数,我怎么信你?”
“因为如果有个条件,你们能满足我,我就肯定可以保证十成的把握。”此刻,我脑袋转得非常快,所以我不怕她的进逼。
“子睿,你这孩子学坏了,又提要求,什么要求?”虽是事情紧张,皇后还是笑了出来。
我平静地说出了我的要求,她点了头,不过她要我自己去和皇上说。
结果虽然此事成功,却又挨了一顿骂。
他们还问了我,最近怎么没见儿媳妇,我说,被岳丈大人接走了。心中想着,其实用劫更为确当。
傍晚,我与老师、孟德兄计较定当,他们都同意了我的做法,但是父亲那里我没有去说,我希望他们帮我说,他们则叫我去说;我说我不敢,最后孟德兄说他去,虽然表面表示感谢,但心中料定其人另有隐情。
不过其中老师故作愁眉不展地和我说,这么做,只怕他两个兄弟找他麻烦。
当夜,诸事前奏一切顺利,也是这夜,我才知道那个漂亮小婢叫貂蝉,忽然感到这个名字好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那晚才又有空去看看亦悦,不过纳兰不让我靠近她,她说这么大的孩子需要几乎十个时辰用来睡觉,让我不要去打扰她。百无聊赖之际,我忽然想起有个坏蛋,他必知道初为人父的感觉,但我总觉得他会拿我开心,所以,犹豫了片刻,还是打消了去那人家问询交流的计划。
家里一个孔明已是很可怕,不知道悦儿长大点和她这个兄长在一起会不会给我添更多乱子,想着便觉得心中美美的。
只是那晚躺在榻上静下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想我的银铃了。
次日天上阴云密布,但雨总算没下下来,这天皇上专门召见丁原、韩遂众人,大表其安定西域之功,并赐宴。
辅政们依旨在无佞府办宴款待,只是曹操没出现,只有一直笑着的老师和始终板着脸的父亲。孟德兄选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当真有些意思,我猜来的人知道无佞府的来历的都是心中凛凛并有些芥蒂。
不过今日正角是吕布,我们只是为了这个人,而这一日他果然让屋内偷看的貂蝉看得眼中一亮,便再也不愿把眼睛离开窗格。见状,我自是心中大喜,征得这小女孩的同意,我便开始我的计划了。孟德兄觉得在此事上我办事手段太软了,这种事情硬派下去,哪个小婢敢不从命。不过他看到貂蝉后,他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了,逼得我提醒他我和姐姐可是什么话都谈的才把这位兄长劝回来,必须承认,他很有荆州官员的特点:好色。
要说吕布论相貌也就比我好一点,但眉宇间那凛然的神威,便足以让他在诸人中鹤立鸡群,实是把我生生压下去一截,这让我很生自卑,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有些伤我的自尊心。
然后,拼力集聚了很多嫉妒的感觉,我便不顾形象地冲出来挑战,才发现他比我真还高出了些。
“奉先兄,君为西凉无敌飞将,我在荆州听闻所传,实在佩服不已;但恕子睿年少轻狂,因我亦未曾一败,不知可否挑一时日,在校场切磋一下弓马。”我发下了战书,此言一出,场面上热闹起来,这些西凉人多是好战勇武之人,多是大有兴趣想来看这样的一场大战的。
“要说所传谣言,辅政大人恐较布要多得多吧?奉先不敢。”这话应该是他超水平发挥。
“君竟不愿与吾这好武者一同纵马校场?”再次邀战。
“我这学生从来没碰过强手,这次强出头,虽然有些唐突,不过吕将军还请你答应吧。”
“奉先贤侄,好好替我灭灭我这犬子的威风,免得他在我前老是吹嘘自己。”还好两位长辈都很对时机地来帮忙,这让吕布无法推辞。
“既然两位辅政大人都说了,布不敢辞。”
我立刻像一个小孩子得到了一个什么宝贝似的兴奋,场面上也与吕布显得立刻亲密了不少。我偷眼注意到马腾在摇头,丁原笑得很怪,我猜他们都在嘲笑场上这样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辅政大臣样子的少年。但其实他们要是看了两个我的长辈对我这时的纵容,用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想通这裏面有些问题。不过,也可能他们就是认为我完全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与吕布再谈了一会儿,实在没有什么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我便转了话题。
“吕布兄英雄了得,但闻嫂嫂新丧,着实令人闻之断肠。”我却断肠什么,为什么我竟能说出这么违心的话,我难道开始变得世故阴险起来,便如义母所说一般,心中竟颤抖了一下,感觉出些了悲伤,便草草地把我下面的话说完,未免有些不当:“英雄一路,独行哀哀,让人总觉不妥,我新收义妹,年方十五,美貌绝伦,知书达理,不止布兄可愿一见。”
“多谢平安风云侯大人,布本不敢拂逆美意,然内子新丧,此时节谈此事,对不起当年盟誓,还是暂时别提了。”他面色凄凄,似不愿提及此事。
“奉先兄有子嗣乎?”
“已有一子。”
“多大了?”
“已有五岁。”
“幼子新丧娘亲,其情可怜,奉先兄更应续弦,便只为孩子,也需有个母亲来照料,况且嫂夫人泉下有知,也不想自己孩子郁郁终日,无人看顾吧?”
父亲对我点点头,我知道这几句我说得很好,至少可以说说得不错。
“你看看,人家风云侯都说话了,奉先吾儿,便再向前走一步,也算为子都找个可以照料的母亲。辅政大人,便劳烦请令妹出来与吾儿奉先一见吧。”
最是那盈盈的第一步羞涩进屋,便让全场为她而静下,我甚至怕银铃以后知道当时我的样子而发火,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和大家一起发了一会儿呆。
眼不曾抬,碎步而上;朱唇微合,似有心语;云鬓初成,绝无俗意;微有顾盼,搜觅郎踪,便自有千般情意流露。
再看吕布,高大雄壮之躯危立,眼不稍斜,其中似仍有迷茫,却非是悲凉,看着这女子便如似曾相识,冥冥之中,便就在此刻相遇。
吕布毫不隐讳地直接朗声道:“好个俏美出俗的女子。”
但此言一出,便一时再无下文。他似乎有些犹豫,或者是其他什么,但片刻的沉寂后,他向前走上几步。
“谢谢平安风云侯美意。”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兴奋,但看我的眼神已然不同,我明白我的计策正按照该前进的方向进行着,下面我所作的只是看着两个人互相不时对视,心中却在挂念银铃。
当晚,吕布果然来了,除了商量了一下婚期,当然还有一些其他事情,此处按下不表。不过值得我记下的一件事情是,他提出让他的儿子师从荆州之士,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武人。但他还没能对我推心置腹,显然在出发前,有个叫丁原的老狐狸显然有交待。
夜深人静,旁边的空枕让我很是孤寂凄凉。
初平元年正月二十九日,还有两天就是闰月了,但今天被记下来不是因为闰月将至,而是这天午后我将和吕布一战。
三叔有些懊悔,说早知这样,把给我打的新兵器带上就好了。我觉得奇怪,这种比武还对武器有什么挑拣似的。三叔说天狼实为不祥之物,不沾血不休,这时节用它似乎很不好,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情。他还终于和我解释了为何要给我打新的兵器,“汝自恃勇武,嫌人多麻烦,常独身外出,恐会有被刺遭伏之灾。天狼太过招摇,带着反会对汝有所妨害。故而上阵处万军之中,汝提天狼以鼓舞全军确为佳;独身或少随从之时,带着我与汝打的兵器实相宜。”
“子睿受教,不知三叔为子睿打造何种兵器?”我很生好奇。
“回荆州自己家里去看。”三叔居然还卖关子,这让我心生好奇却只能憋在肚子里。
不过我相对好奇,我更是有些紧张;虽然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但是依然紧张。就像最初宫中皇后问我对吕布几成胜算,当时的我竟似一个小孩般为难却诚实而且颇为笨拙地承认:“打不过。”
今天周玉很是关切地问她的大哥对此仗有何看法,我才说出所有看法:“没打过,但看过他和他手下练过,我不是他的对手,差了很大一截。”本来说到这裏就行了,我偏偏说多了一句:“就连师父也差了一截。”
然后,师父的好胜心便被我调了出来,接着,他就认为是我会给他丢人,之所以比吕布差了一大截,是因为我从来不好好练习,手生了。
我只能承认错误,然而童心未泯的师父竟还要和我练练。结果在众人劝阻之下,才算了结,开始师父还不依不饶,说我的体力好得可以累死老鼠,不用怕;如果不是老师把他好胜心起来的兄弟劝下去,我很难说可以完整地出现在下午的校场上。
这天,难得天上没什么云了,晒着久违的太阳感觉挺舒服的。东城门的校场原是羽林军的操练场,这天下午便只属于我和吕布,其实只属于我,我完成了所有的几个想好的动作。
奏请皇上,只道比武难免有损伤,恕我二人所有误伤之过,皇上依言,却还语气关切程度明显轻重不一地让我们各自小心。我偷眼瞄了董重,这老小子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也冷冷地看我,让我赶紧收回目光,免得他生了疑心。
随即褪下全身盔甲,只穿了普通的短裾褂和马裤上马,随便在早准备好的兵器架上提起一根铁枪,其实其它的都一样。
这让众人很生惊讶,包括已经知道的皇上皇后,就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装得这么像。
吕布本来浑身甲胄很是威风,尤其那一只几乎垂到肩上的大耳环更是吓人,吕布本就有羌人的血统,故而这个装束只是让众人感兴趣,以作谈资,但并不感到奇怪。
我觉得就是那耳环让他显得无法阻挡,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有这种感觉,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觉得自己很有带耳环的潜力,但我怕银铃以后会顺势揪我的耳环,所以很快便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这时的吕布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不过旋即他也褪下身上甲胄,显露出本就极为宽阔的双肩,这让我有些自卑的感觉,现在我甚至认为我的宽肩只是建筑在我的腰太细了的基础上了。
不过他依然使用自己的武器,这是一支单面的方天画戟,在吕布整理自己衣襟时,就拄在身边,比他还高着两尺。
我对吕布稍一施礼,便先上了马。先在校场里兜起圈来,实话讲,心跳得非常厉害,有些怀疑自己想得太多,反倒被自己所累。
马绕着校场打着转,我也不时挥舞手中铁枪,试试这杆武器的感觉如何,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胡闹的感觉。
赶紧再告诉自己这本不是场比武,只是为了让董重彻底明白我和吕布关系密切,他想利用西凉人来对抗我们的计划得换方式了,不过你换了方式我也有后招等你。有些得意,但还是紧张。
我早就听说过,奉先兄是个很有武德的人,他要是真的发狠劲打起来,我这枪还不能很好地顺好方向,一打照面,那就是一招的命,至少也得半条命去了。
不过想到这裏,却不紧张了,想想只能说说自己就是那种有些犯贱的人。忽然想起来,我却本就是姓范的。
再转过一圈来,发现奉先也上了马了,正也在我前面遛马,奉先的体格要比我魁梧得多,听说西凉人一天到晚吃肉,身体是比东面和南面的人骠悍很多。和他一比,我感觉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文弱书生。
摸了摸自己的本以为很粗的胳膊,再看看那胡服中雄壮的吕奉先,终于觉得自己真是太虚弱了,心忽然又跳得厉害起来。
他兜了一圈就停了下来,我也在他的不远的对面停了下来。
没有人会给我们开始的信号,所以,稍微准备了一下,我们便相向对冲而来。
真正要冲到一起的时候,我真的不感到紧张了,但是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我竟忽然想起银铃来,只希望她能在场看着我,如果这样,那么无论是输是赢,就算真打,我都不在乎了。
所以,当我看到几尺外忽然闪现的月牙时,我愕然惊觉,只感到自己的脑袋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