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乱贼,大多是衝着我们的辎重去的。”我赶紧披挂完毕,对着众人说:“波将军随我进城,烈牙,你在这裏暂时接管,宋玉东,田缄,你们把我们手头能弄到的武器盔甲干粮这些东西都发下去,过一刻便让所有弟兄们起来,大伙吃些东西,准备动身。”
城内没有非常混乱,但是不断见兵卒忙碌而来,匆匆而去。
厅中众将亦已齐聚,正穿戴整齐商议此事。我们的到来,立刻使他们让出挂着羊皮地图的架下的些许空位,让我们能站进去,好仔细看看这裏的形势。苏飞则开始在旁介绍情况,“是逃出来的戍卒分别赶到来报的,先是洮阳来报,没片刻便是都梁,后来兴霸便派人报信说始安、零陵也有乱贼了,这四城消息一凑,发现都是今早上一起乱的。根据目前我们所知,就是乱在都梁,洮阳,零陵,始安四县。越侯,您的军粮物资都屯在零陵,您别担心,兴霸就在那里,零陵现在应该还在我们手中。而且似乎除了零陵其他三县都只有城里乱了起来,而各乡里都没有什么动静。”
忽然堂外风大,吹进屋里,将油灯的火苗吹得不断乱晃,也将大家的目光不时聚到灯上,或是那边的来回甩摆作响的门上。几个人虽然迅速去把门关了,耳边却依然能听到外面的呼啸。
“大家什么意见?”我询问大家。
“冬天这个时候起乱子,定是衝着屯的粮食衣服去的;但同时起乱,肯定有预谋;你们大军将至,他们肯定也有耳闻,但是即便这样还敢这样,则肯定有外援。不过因为刚囤积完毕不久,或许这些人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到来。”苏飞把大家讨论的结果总结了一下,确实如此,我们一路船只都没有靠岸。我点点头,波才也点头。
“四县都西靠着武陵?”我再次看了看地图,脑中在想着这个肇事者是谁。巴侯,根本不可能,他得不到任何利益,还会遭致老师的反击;我兄弟,也不可能,自己位子不稳,不可能有来动我们的打算。即便他和武陵蛮打起来,政哥都帮了武陵蛮,他都是给我写了信问为什么,而不是与我们大打出手;我们作为外人,却是他的一座特殊的靠山,尤其现在他受了大汉的封赏,他决计不会自找不痛快;不过要说唯一的可能性武陵蛮,我又觉得除非要重新审视他们了,他们的智谋太令我吃惊了。所以我很快联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因为并非没有可能。
但我还是决定回到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上来,我问身边皱着眉头思索的人:“波将军,如何先破现下之敌?”
“俺不晓得咋龟孙子后面的踅摸,如果子(只)所(说)现在,这嚣儿丛(冲)着粮司(食)衣服去的,那么俺们就宗(重)兵打零陵边上的乱军;伏兵往零陵的各条要道桑(上);再派轻骑偷袭他们的老曹(巢),他们就自持不足了。”虽然这条计策很简单,但是这是这位仁兄进来后刚知道基本情况后片刻给出的方略,听他的口气似乎这是一种近乎随意地战术安排,却很有道理。
波才的意见自然很快被所有人接受,惊叹之余,便对这位大叔产生了兴趣,为此我不得不专门介绍这位看着很像农民大伯而且充满智慧的将军。
波才人很好处,记性也比我好,所以他能很轻松的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不过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轻松地听懂自己的名字了。因为在波才的口中,阎柔变成了腌肉;鄂焕是饿坏;张华就成了脏话;陈应是苍蝇;管亥叫惯坏等等。
不过不能由这事就认为大家没有主意,就得等我们拿主意似的。其实本来大家就是在等我,因为地处内地,零陵的军队并没有很多,苏飞说整个郡不过三千多兵士,而且现在一半在零陵,其他几县还得加紧戒备。所以,作为过路的客人的我们必须要做这些原本主人应该做的事情。不过这是理所应当,尤其是我,不仅因为那些粮食物资是我们的,而且我就是荆州人。
当下我决定泉陵驻军不动,各人皆留驻本城,但是阎柔、鄂焕、管亥、孙玉海、叶剑、王威这几个我熟悉也经过些战阵的人被我直接先纳入帐下调用。而熟悉本地地形的向导自然也需征调一些,然后下面便是我这边的事情了。路上还专门和鄂焕说了一句,交州那边的事情先放放,眼下平乱要紧,平完再详细地和我汇报,现在我也暂时没心思去考虑那边的事情。
我把我的那张图给帐内再次聚集好的他们看,动手之前,还是听听大家的意见比较好,因为打仗永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先讲了一下苏飞介绍给我的情况,再提出我的看法:“零陵据此西南一百一十里,骑马不考虑地形阻隔。我们只有三千多匹马,有些还是拉车的,马鞍就要更少一些。能上马作战的人现在还不清楚。作乱的四个城都在水西面,马去得快,船去着方便。零陵是我们的粮食衣服武器盔甲这些东西存放的地方,造反的这些个人就是衝着我们的东西去的,而且我们的东西一到这裏,就四个城一起造反,显然,这些人的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唆摆……不过,我忽然想到,这些人既然造反,肯定是我们也有些问题的,老百姓若不是活不下去,谁会犯这险,在座大多兄弟也经过这一遭,心裏明白,该怎么做,各人临阵自己看着办吧。”
“哎,将军,这么着吧,我带大伙儿乘船直接去始安,打完,顺流便把零陵东西带走,那帮人没了东西,也就没什么闹腾劲了。我们则顺水直下,交州,我们就到了。赶紧动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韩暹看了看我手中的那张地图,显然他可以看到水一直从湘水通到漓水。
“我们的大船过不了灵渠。”我指了指横在湘水和漓水上游的那条连接的线,确实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窄,这些东西是当年银铃教我的,没想到今天用上了:“灵渠那里只够小船运些粮草,你们过了零陵没多久就得停下来了。两丈多宽的水道,周围全是密林,小船过往很难以大军保衞,而武陵蛮很可能会伏击我们的。”
大家立刻开始讨论,不过由于不清楚本地的基本情况。所以,大多数意见是全力进军零陵,分成两股,一股马军走陆路急行军,一路步卒乘船顺着现在依然强劲的北风,全部进军零陵。
我同意这个看法,手中握粮,万事不慌。现在谁也不清楚那里到底有多少乱军,还是全军去往那里比较妥当。
就在我们出发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情,苏飞的人又来了,不过这次却不是来通报军情的,而是送来一封信,“一个去往都梁的斥候在城外碰上一个小孩,小孩给他带回来的,说要给侯爷您。还有,一个时辰前都梁的贼兵已经出发望南去了。”
“如何得知?”不过不需要他回答,我已经在封皮的木板上看到刀刻的几字:“贼八百南去。”
字刻得很潦草,可能情势非常危急。
不过我立刻注意到原本上面写的字:“姊夫平安风云侯谢智台鉴。”
是黄忻!不,应该说是黄怡,她给我来信了。
大伙儿不会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当时我自己什么表情,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大家下去准备,命波才督帅,除留少数兵马帮助守城,余军皆准备出发。而自己则在帐内翻开信看了起来:
〖九月初九,重阳满楼。睡眼宜落日,香茗怯病酒;对镜倦梳妆,相睹形容瘦。最是相思日,只余回忆久。忽忆公子少年时,尽抛厚秩锦衣绸,欲效君子快,难抛骨肉忧。顺水不如舟,江河徒空流,斗转星移,残月如鈎,却只余山间空啸,潭影悠悠。毋宁子之狂狷,而成几世情仇;或如一夜雪花至,揶取梅华,酿作春酒;醉于春风,憩于春柳;春笋春谷,春覃春韭;春风袭面,春雨销愁;犹记当年事,念之尚腮羞。惜忽梦醒,一夜成秋。〗
〔这个不是诗,汉代兴赋,当时的人写信也多用排比对仗的骈(pian二声)文,然后很多都压一些泛韵,就是不规整的韵脚,只为了保证琅琅上口,我写得已经很现代了,因为很多古文字,我不太会用,所以就没用——作者注〕
落款没有,但我以一声叹息收尾。
春华秋实,她曾经严冬,触及春情,却未经过夏日的枝盛叶茂,自然没有秋后之果。正如那段在记忆中的感情,才刚开始便没了踪影。她走了,或许就是去北面走我曾走过的路了。走时,她把她的弟弟交给了我。
那个小孩应该就是黄恬,那个记忆里通情达理的孩子,倒是我们太拘束了。我忽然找笔在后面添了几句,“空余嗟叹,念之心揪,去兮去兮,此情难留。”随即一下合上信简,慢慢闭上了眼,心中久久难以平息一股难言之意。
不知何时,夫人到了我的身边,等我发觉她的近前,便把信递给她看,没有说什么话。
“这女子果然好文采,信笔写来,便是不错的文章。只是心中抑郁,不得伸张,子睿……”我按住她的嘴,摇摇头:“我不会干什么,让她自己去吧。”
郭佩听银铃提过黄忻抑或黄怡和我的事情,但是我已经不再想去提那些了。
我霍然站起揽住郭佩,不顾她逢此变故的一脸愕然,而是带着微微地笑容地望着她,心中却满是歉疚,说得也是歉意:“夫人,跟着我,辛苦夫人了,不过这次,我需你与一些兵士留守此城之内。”
她微笑着点点头,看着我似有话要对我说,却最终只是将头埋在我的怀中。
“波将军,你率军跟着向导前去零陵。我得到消息,你刚才也听到了,都梁城空了,我这就去。打下都梁,贼心必乱,我在趁势南下袭洮阳,若破则克之,若不能则扰之,待零陵事情一定,你便派军去始安平乱,再派一支上来支援我对付洮阳叛军。每人带上三天的干粮吧,我记得我们还有好几天的粮草,多带一点不会有什么错。到了那里,凡事你和甘宁将军商议拿主意。”我的语气很急促,不知道能不能让波才全听懂。
他点头表示全懂,不过他建议我去零陵,他去都梁就行了。我则表示都梁那边有我的熟人可以接应,他不认得。他这才作罢,不过当他听到我只要两百人的时候,他又不干了,我说人少方便行事,最后不得不说,这是命令,才让他领命而去。
“四儿,你跟我走。”我对破六韩烈牙说道,接着我对旁边路过的几个人说道:“高陞,嗯,那个,何仪,你们两个也跟我走。”
最终还得找到我找来的几个老兄弟:“跟着波将军,听他的;我说的,没错。”
我们登船越江,按着向导的指示,偃旗一路快袭而去。而身后,波才领骑兵,韩暹带水军,两路也都启程奔赴零陵,波才今夜应该就能到,韩暹得到明天早上了。虽然我只要两百,但是都是能骑马作战的兵,兵甲俱全的。这其中就包括一些鲜卑人,这干人身上多是犀牛甲,一看就知道从豫章那里打猎犀牛得到的。不像那边那两路,我就看到几位大哥大叔扛着锸和锄头等候上船。
路上,我拔马贴近了高陞还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若围城劝降,你则守城,我血刃以恫吓好,还是怀柔以劝好。”
虽然马蹄声急,他还是听懂了我的话。
“怀柔好。”他大声嚷嚷回来:“来硬的,别人血气上来,怕会死战到底。”
我也问了何仪,他一直都没有听清,说了几遍,他也是“啊!什么啊!”的回答,我便算了。
不足一个时辰,天还没有亮,我们便到了官道岔口,前面这条南北向的路南向洮阳,北向都梁,找人查探,有很多清晰的脚步印迹,说明贼兵已过,不过杂乱无章,还有赤脚的。而且一路走来,发觉这裏地势较为平坦,易攻难守,心下稍微盘算一下,立刻作出决定。
“把火把灭了,与我一起向南。”我做出了决断,有一点冒险。
“为何不向北,他们正好空虚?”路上,四对我大声呼啸过来。
“剿其散兵,以俘虏劝降南北两城为上。”我们没带攻城的用具,而我从小就有一个想法认为攻城是最下的选择,而且孙子兵法也这么认为,不过这条是我自己的想的,可能是我以前看到我们襄阳高高的城墙了,甚而小时候我认为孙子也是看到城墙才这么想的。
未出一个时辰我们便看到了一片火光,我想他们也听到了我们的马蹄声音。当下,再和兄弟马上互相叫嚷着传递意见,待得近一些,等我的队伍中能感受到前面火把找来的微弱的光时。我一挥手,后面一阵喊杀之声,而破六韩烈牙便带着些人从侧翼包过去。我也没什么犹豫,天狼一挥,大家衝着火光便杀去了。
他们紧紧地团成一团,掌着火把,挺着武器朝外。这是我冲杀进去前得到的唯一观感,我没有想法,只有看法。
但是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完全是乌合之众。这是当我硬生生撞出来一条路时,心中得出的结论,这次是想法。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该早早灭了火把,找地方分散隐蔽才对,可是,如果真的把自己带进去,想想确实似乎如此浩荡地敌人来袭,大家靠在一起,亮者火把似乎心裏更踏实一点。所以,几乎很快,我就得大声呼喊,“弃兵投诚者不杀。”
我应该早些喊的,虽然他们比我们人多,但我根本没想他们最多也只是乌合之众,虽然他们很年轻,有些还很强健,可是他们也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而已;和与官军大战过的黄巾军,以及鲜卑人相比,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天亮了,贼兵的火把灭了。
我自己用牙齿拧撕着自己的嘴,心中很是难受,忽然看到烈牙在掩杀四处逃散的人,大喝道,“北海!住手!够了!”
地上全是人,跪在地上的俘虏的只有三十多个人,其他的要么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断呻|吟,要么就死了,还有一些跑了。包括这支队伍的头,他也跑了。
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当然也有撞别人枪口上给挑死的,掉下马给后面的人践踏死的;但总体来说,战绩算是可以,只是羞于提及。
这只是一场民变,连造反或许都算不上。
“高陞,何仪,你们带一半兵,再带一些俘虏去都梁劝降,你们自己想话去喊,记得打出我的旗,还要大张旗鼓,如果城外有个小孩,十三四岁光景这样,那是我故人之子,替我带他回来,嗯,不用你们去找他,他自会去找你们。”
送走他们,我则转过头来,看着四:“以后下手轻点。”
“嗯。”四不清楚他又错在哪里了,有些委屈,有些憋气。我看这个场景便也算了,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