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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逾月的大雨骤然停止, 荼兆站在窗边往下看,隔着薄纱似的云雾,地面上浑浊的河水仍旧在肆意蔓延。
“……雨停了?”荼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看向哀鸿遍野的人间。
荼兆点头:“没有任何预兆, 突然就停下了, 玉神不是会大发善心的人物, 一定是海域出了什么事情,或者……”
荼婴默契地接口:“我更偏向于是她自身出问题了。如果妖皇的力量不断下跌, 自然就无法引动天地妖气变化。”
荼兆听了这话后保持沉默,但这对兄弟彼此都在这个听起来十分天方夜谭的猜测上画了重点符号。
“我要去一趟海域。”荼婴轻描淡写地说。
这不是个征求意见的行为, 只是简单的通知。
荼兆沉默了片刻,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阻拦的话来, 易地而处,他也必然会像荼婴一样, 不管怎么说都要将鸣雪带回来才行。
只是尽管他没有阻止,荼婴还是被拦在了危楼大门前。
天衡与明霄结了活锁后修为倒退不少,整座危楼都被圈在了如流水般的符文中, 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外面的人进不来, 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荼婴仰着头看那些在墙体上时隐时现的玄妙符文, 轻轻啧了下舌,他于符文阵法一道一窍不通,鸣雪没有教过他这个, 他一切关于符文的粗浅知识都是少年时在蓬莱荼家学的,泰半都还给了师长, 放在危楼里, 连符文的结构都看不明白, 更不可能解开了。
他站在这符文前一筹莫展,视线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角雪白衣袍。
“很壮观,是不是?”问鼎剑道的仙尊与他一样仰着头,像是最普通的凡人一般欣赏着面前壮丽华美的符文阵法,声音平静温和。
荼婴是第一次和他这样单独相处,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一起,如果是曾经的自己,可能会为此感到极致的喜悦和激动吧?
那可是太素剑宗的宗主,一剑镇山河的剑仙,凌驾于天下修道者之上的仙尊。
他曾经憧憬向往这个人,做梦都希望能成为他的弟子,想在梦寐以求的昆仑风雪中受他的教导,和他一样成为护佑天下苍生的人……
荼婴认真而不失礼节地看了明霄的侧脸两眼,惊愕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这位昆仑剑仙,他心里竟然是一片平静无波。
憧憬敬仰仍旧在,但是那种极致的向往已经烟消云散。
明霄看了一会儿流光溢彩的符文,转过头看着和自己弟子长得一模一样的血脉兄弟:“天衡是巫族几代大祭司中最为天赋异禀之辈,你想要不惊动他人突破他的阵法,是不可能的事。”
荼婴:“晚辈不敢如此自大。”
明霄好像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不必这么拘谨,你是鸣雪的弟子,我照顾你也是应当。”
“——因此,我不会放你独自去海域找妖皇的。”
荼婴顿了顿,对明霄这话竟没有感到多少意外:“仙尊有什么打算呢?”
明霄朝他招招手,转头走进了一旁热闹的街市,语气淡淡:“我现下修为不如从前,便是贸然前往海域,也不一定能带出鸣雪,我已与天衡商议好,他会去找找封印妖皇的法子,巫族典籍繁多,总有能克制她的法子。”
白衣的仙人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低头去看那些摊贩售卖的东西。
心头那股焦灼褪去后,荼婴不用思考也知道这是最恰当的处理方法,他强行压下那点焦躁,将注意力转到身前的明霄身上,发现对方正弯下腰去捡起一只面具。
摊主是个面容粗犷的巫族男子,按着巫族的习俗在发间插着明晃晃的银饰,发尾还吊着一只质地平平的玉葫芦,手里攥着刻刀,见到有客人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这摊子大概开张了不短时间,上面琳琅满目堆满了各色小玩意,从葫芦丝到套娃到九连环到面具,简直是个百货铺子。
明霄从这堆做工精致的艺术品里拣出来一张狐狸面具,比在手中看了看,这面具做的非常可爱,狐狸眼睛弯弯,不见妖冶的邪气,只有灵动狡黠的活泼感,只能从眼尾一痕绯红里窥出狐的些许本性,好似恶作剧成功后得意的骄矜。
荼婴不意他竟然会喜欢这样的东西,眉头轻轻一挑,就见明霄举起这张面具,微微笑着转过来给他看:“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这样问话的明霄一点儿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矜贵气息,反而很像是温柔的长辈,只可惜荼婴被这个问题弄懵了,压根没捕捉到这点爱屋及乌的平和亲昵味道。
明霄不等他回答,掏出一枚灵石放在摊子上,自顾自拿着面具走了,荼婴满头雾水得不到解答,只得跟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但总不能没礼貌地转头就走吧?
“鸣雪幼时性子开朗,我们兄弟二人被师父带上昆仑,他一直就是更受师长喜爱的那个,活泼、大方、喜好恶作剧,又心地赤诚,有他在的地方就总是欢声笑语不断,就算常常惹祸让师父气的吹胡子瞪眼,说着要罚他的话,但到底也不会真的下狠手。”
明霄手里拿着那只狐狸面具把玩,口中却忽然漫无目的地说起了鸣雪的旧事。
“我性子板正无趣,师长交口称赞时总说是可以托付之人,但是谁不喜欢小太阳一样的鸣雪呢?他是个心很软的孩子,会记得给未长成的师弟带山下特产,会默不作声地记着别人的喜好,会掐着手指数日子准备生辰的惊喜……”
仙尊的声音因为提到了心尖尖上的弟弟而微笑起来,语气又低又温柔,几乎不像是那个一人一剑伫立风雪的剑主了。
荼婴对这个突然开启的奇怪话题有些适应不良,嘴巴张了张,想制止明霄的话,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将话说出口。
明霄的声音还在不急不缓地响:“……鸣雪还在昆仑的时候,底下的师弟师妹们都喜欢他,他们见到我只敢远远地看,崇拜归崇拜,可他们看的不是我,而是太素剑宗的大师兄,是未来的太素剑宗宗主,是一个高不可攀的道标。”
“但他们看着鸣雪的时候,就是在看他本人,一个很好很好,值得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