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麟在众同窗面前还端着架子,不过是喊了一声,就咬牙忍住。等被抬回自己院子,被吴夫人、吴氏、王妃等女眷围住,他又开始呻吟起来。被砸的大脚趾已经红肿起来,指甲外翻,里面黑紫一片,模样看着十分可怖。吴夫人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孙儿”,吴氏也“嘤嘤”地哭着,嘴里却不停地咒骂着陆典。她晓得,陆典做了府学的射箭先生,儿子今天下午上的射箭的课。偏生陆炳跟在世子身边,也在屋子里。小家伙听着吴氏的话,气的小脸发黑,强忍着拉了拉世子的胳膊,请示了一声,自己退了下去。看着依旧咒骂不休的吴氏,世子的脸色冷下来。原本因表哥受伤引起的那些许同情,都成了厌恶。王妃对陆典本也有些埋怨,可见儿子冷着脸,反应过来儿子是恼了。陆典不仅是王爷器重的近臣,还是儿子的乳父,吴氏这样肆意咒骂,实有些过。王妃正想开口呵斥吴氏,便听蒋麟嘶哑着道:“不关陆大人的事,是沈大郎害我……”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蒋麟。蒋麟在校场没有攀咬沈鹤轩,一是他自己当是还糊涂着,二是晓得众人都向着沈大郎,即便他攀咬一口也不顶用。现下回到自家,都是自家长辈,还担心什么?他恨恨道:“就是沈大郎,他碰了我的胳膊,我才拎不住石锁,砸了自己的脚。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竟然有这样烂了心肝的人!”吴夫人与吴氏自对蒋麟的话自然确信无疑,吴氏更是满脸怒气地对世子道:“殿下,不管你平素怎么护着那几个小子,今日可得给我们麟儿做主!”世子冷冷地看着蒋麟道:“方才在校场时,你怎么不说沈大郎撞你?现下离的元了,空口白牙说人害你。他作甚要害你?”蒋麟恼羞成怒道:“殿下什么意思,是我在扯谎?刚才只顾着疼,哪里来得及说旁的!”吴氏抹了眼泪道:“怎地?殿下是宁愿诬赖我儿扯谎,也要护着那个沈大郎?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啊,为了王爷王妃,抛家舍业地过来,却成了惹人嫌的,连被欺负了也只能咬牙忍着。我要是要去问问王爷,作甚带了我们来安陆?”说着,又“呜呜”大哭起来。王妃在旁听着,原还觉得儿子的话太生硬了些,听到后来见吴氏满口“委屈”,连王爷好心带他们过来照顾都成了罪过,她心里也恼了。她冷哼道:“吴氏,你这是再责怪哪个?”吴氏抽了抽鼻子道:“我敢责怪哪个?即便是嫡亲的舅母,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一个伴读有体面。听说那沈大郎娇美若女子,殿下这般护着,竟比对嫡亲表哥还亲近,王妃也该操操心才是。”一句话,说的王妃勃然大怒:“吴氏大胆,你竟敢诋毁我儿!?”她即便长得眉眼温柔,可二十多年的王妃不是白做的,横眉立目之下,吴氏也跟着打了个冷颤。她晓得自己这小姑子,看看和和气气的,实际并非善茬。一时气愤之下,说了歪话,吴氏后悔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辩嘴,立时“嘤嘤”哭着,避到吴夫人身后。吴夫人也听出儿媳方才说的话不妥当,可见女儿如此,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道:“她既说错了,我教训她就是。到底是你嫂子,哪里有小姑子教训嫂子的?莫叫孩子们看笑话。”吴氏听见婆母维护自己,腰杆子立时直了,道:“人家是王妃,身份尊贵呢,我这嫂子是什么牌位上的人。”王妃见她们如此歪缠,气得浑身打颤,刚要开口说什么,便进门口冲进来一个丫鬟:“老夫人,太太,不好了……小姐去府学了……”众人都愣住,世子阴沉着脸道:“到底怎么回事?表姐怎么好好的,怎么想起去府学?”那丫鬟跪禀道:“方才小姐在院子里听了大少爷的话,便带人去府学,说要给大少爷报仇……”“胡闹!”王妃怒道。虽说府学就在王府,可是在外府,不是在内府。那边住着五、六个半大少年,蒋凤一个闺阁女儿还大张旗鼓地过去,名声还要不要?“母妃,儿子这就过去看看。”世子心里也着急,忙起身道。王妃点头道:“我儿去拦着,我随后就过去。”世子应声去了,吴氏担心女儿,扶着吴夫人道:“婆婆,咱们快去看看,莫让凤儿吃了亏!”王妃起身,站在她们面前,冷声道:“府学乃世子读书所在,不是能串门子的地方。”吴氏想要回嘴,又畏于王妃气势,便晃了晃吴夫人的胳膊,道:“婆婆……”吴夫人刚想要开口,王妃已经说道:“这里是兴王府,我儿是王府未来之主。现下却因我的缘故,连累我儿受此泼妇恶言。若是我的意思,这等搅家精早该休了了事,只是娘既然护着媳妇,我又是出嫁女,就不啰嗦什么……娘,府外宅子我已经叫哥哥收拾出来,您老人家还是带着您的媳妇、孙子回自家吧……”吴夫人瞪大眼睛,道:“这,这叫什么话说?”王妃却不应答,只淡淡地看了吴氏与蒋麟一眼,道:“蒋麟既不喜府学,明日不用再去。出去以后还是好自为之,若是有人胆敢打着王府旗号,胡作非为,切记还有‘大义灭亲’四字。”说罢,她看了不看众人,转身出了屋子。到院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顿,低声吩咐身后人几句。须臾,便过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妇,在院门口站了……世子步履匆忙地赶到乐群院外,便听到院子里传来阵阵笑声。待进去一看,场面十分滑稽。正房廊下,众伴读或站或立,神态有异。沈鹤轩披散着头发,衣服也松散着,依在柱子上,手中的折扇换成酒壶,依旧是姿态风流;吕文召手不释卷的书掖住腰间,手中也抓着一个酒壶,不时仰脖灌上几口。王琪、道痴、陈赤忠这三个没有提溜酒壶,而是都端着酒杯。刘从云提着酒壶在旁,不时给众人倒上一杯。院子的空地上,几个青衣小童正与两个仆妇扭成一团。那两个仆妇虽高壮,可架不住童子数量多,手脚并用之下,没有占上风,场面对峙起来。旁边站着一个红衣少女,满脸羞怒,不停跳脚。几个伴读少年,站在廊下,依旧如看戏似的,还不时点评一下场中。“二郎,惊蛰这小子力气大啊,瞧着他千斤坠的架势,有点那个意思……”这是惊蛰在抱着一个仆妇的腰,定住不让她往廊下去。“沈世兄平素跟仙人似的,这小鹤君却带了烟火气……”这是沈家书童抱着一个仆妇胳膊,狠狠咬住不撒口。“侍砚也不错,现学现卖,都会王八拳了,哈哈……”这是吕家书童在与一个仆妇互相扑喽着对打。红衣少女气的满脸通红,不时地“混账,你们放手”这是对几个小童喊的;又道“废物,笨死了”,这是骂那两个仆妇。反而对于廊下的几个少年,她虽偶尔看上一眼,便迅速移开眼。虽说眼前实在热闹,可也太不成体统。世子不好看戏,清咳两声,走了出来。偏生大家吃酒的吃酒,看热闹的看热闹,没有人留意这边。世子无法,只能高声喝道:“住手!”众人这才望过去,发现世子过来。仆妇到底是王府下人,不敢再动,几个小童便也都撒开手,退回各家主子身后。红衣少女早就气的眼圈发红,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哭着道:“殿下,这几个人无礼!”世子看也没有看她,只看着那两个仆妇道:“谁准你们来此?”两个仆妇见他面色不善,心里“咯噔”一声,立时跪倒在地,哆嗦道:“是表小姐……”世子轻哼一声:“没有母妃之命,擅出内府,去寻总管,领四十板子。”那两个仆妇不敢求饶,忙叩谢恩典,满脸灰色地去领板子去了。红衣少女正是蒋妃内侄女蒋凤,跺脚道:“打狗还需看主人,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世子看着蒋凤,淡淡道:“孤倒是不知,王府下人何时有了旁人做主人。表姐客居,还需本分些为好。”“你……你……”蒋凤气的不行,可被世子的眼神横过来,莫名地添了心虚。偏生廊下站着那几个还看着笑话……蒋凤羞恼难挡,使劲跺了跺脚,转身就跑。匆忙之下,她一个不稳,就绊倒在地,裙子扬起,露出一双金莲,使劲蹬着,分外滑稽可笑。众人强忍住笑,纷纷移开眼,这少女虽没有说自己是谁,可上来就要寻“姓沈的”的,自言要给她兄长报仇,身份显而易见。要是因多看几眼热闹,在引出旁的是非,那大家可没地方哭去。世子只厌恶地瞥了蒋凤一眼,丝毫没有俯身扶人的意思,只吩咐黄锦与高康道:“送她回去。”说罢,他便走向众人,已经换上亲切的口气:“什么好日子,大家都吃起酒来?也不使人喊孤与陆炳一声,不够义气。”沈鹤轩笑道:“同窗一场,既是离别酒,怎么好落下殿下与陆小弟,是我的不是,当自罚三杯。”世子听着不对头,疑惑道:“什么离别酒?”沈鹤轩扬眉道:“殿下,我不能再陪着世子读书了,我将去南京游学。”世子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直跳,自己脑袋都要炸了,一会儿是蒋麟在长辈们面前的攀咬,一会儿是方才蒋凤撒泼的样子。众人看猴戏似的看着小童与仆妇对殴时,是不是也在笑话他这个纵亲行凶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