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十太爷癫狂的模样,道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十太爷觉得身上流掉的力气,又都回来了,扯着嗓子道:“没种的东西,扯大话吓唬太爷我,什么玩意儿!太爷我等着,看你还能砸什么……”十房几个儿媳妇也开始咒骂起来。道痴的脚步停都没停,带了众人离开。王琪听着刺耳,在道痴身后抱怨道:“要不回去再教训他们一顿?这整的气势都没了。”道痴笑道:“真正地震慑,不是动嘴。”王琪眼睛闪亮道:“那咱们去堵十房大郎、二郎?狠狠教训那两个小子。”“七哥,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两个不入流的小混混,咱们还是往田家走一遭。”道痴道。王琪犹豫道:“虽说田家人也可恶,可事关顺娘姐姐闺誉,不好大张旗鼓吧?”道痴道:“遮遮掩掩,反而容易引得小人生祟。”田家宅子与十房在一个巷子里,中间隔了没几家。十房闹出这么大动静,田家这边怎么会无察觉?田家当家的本是个老实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十房老大拿住去外九房闹腾。现下听说外九房的嗣孙带人砸了十房替王宁氏出气,田家当家的就有些心虚,问他婆娘道:“九房老太太是不是真的气病了?”他婆娘道:“谁晓得,老太太也不像其他人这样喜欢串门子,轻易不出门。”田家当家的搓手道:“要是王二郎也来家里咋办?”他婆娘道:“这干我们什么事,两家是议亲,又没定亲,有什么话说不得的?”话音未落,便听到大门“哐啷”一声,被踹开。夫妻两个都便了脸色,忙挑了帘子出去。街坊邻居本在十房门外刚看了热闹,这会儿都跟在道痴一行人身后过来。田家五个儿子,除了在铺子里做学徒的老二不在,其他几个也都出来。只有大媳妇年轻面嫩,见外头围着许多青壮,比在厢房里没出来。老大看着是个老实的,老四、老五两个还小,只有老三十五、六的年纪,如今在王家族学里附学,成绩良好,听说也在准备应童子试。十房想法设法将孙女许给田三郎,除了想要挟制九房外,未必没有下注的心思。田家二老,在家有薄产、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舍得将次子赘出去,最主要的也是想要供这个儿子读书。这个田三郎被家人捧着,族学里老师又赞着,便带了几分轻狂。见两个少年带了恶仆踹门,不等父母开口。他便高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不告而入,是何道理?”田家当家的忙拉住儿子,自己上前,生怕道痴也开口砸东西,忙道:“二郎屋里吃茶,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左邻右舍不少探头探脑,大门外也站了看热闹的街坊。道痴没有动,而是指着田三郎,对田家当家的道:“索聘八十两,其情可悯;一男许两家,不可宽恕。两家议亲之事,就此作罢!”说完,也不给田家人辩解的机会,他立时转头就走。王琪带着众仆,自然也随之而去。田家人还没反应过来,邻里街坊的八卦之心都沸腾起来。早听说田家在同外九房议亲,原还以为是田二郎,现下看来是田三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田二郎是个伙计,怎么匹配举人家的小姐;田三郎到底是读书人,还勉强匹配的上。“要八十两聘银,田家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这个街坊笑道。那个邻里道:“人家是秀才苗儿,当然金贵。若不多换些银子,那不是白供他读书?”又有人道:“没听说世代白丁人家,能供出秀才老爷的;说不得是想要借人家外九房的运势。九房虽子嗣不旺,可三代功名人家,在子孙成才上,在王家族里也是数一数二。”另外一人道:“若真赘到外九房后成了秀才老爷,那田大哥、田嫂子是欢喜还是恼呢?”田三郎到底是少年,被众人盯着,又羞又恼,气鼓鼓地回房。田家当家的与田娘子醒过神来,忙开口向街坊们解释道:“与王家外九房议亲的不是我们三郎,是二郎,没有一男许两家,从没想过将三郎赘出去……”可是谁会信?若是他们两口子,能开口否认没有要聘银八十两,许是还有人会半信半疑。毕竟按照排行,是当田二郎先议亲。可是索聘八十礼,即便是赘儿子出门,也没有这个价的。田二郎一个铺子里的学徒,以后就是伙计的命,能值八十两银子,糊弄谁呢?换成田三郎这个秀才苗儿,倒还能说得过去。王二郎不是说了么“其情可悯”,毕竟是秀才苗儿,一般人也舍不得赘出去。众人一阵哄笑。这个道:“田大哥莫不是卖儿子卖迷瞪,就二郎那样,还能卖八十两?那再生十个八个儿子,田大哥就能做地主老财了……”那个说:“怪不得方才王二郎去砸十房,原来十房抢了九房的女婿。”又一个说:“这高枝攀的也不稳当啊……田大哥倒是胃口越来越好,都敢同十房结亲……”不提田家人如何跳脚,王琪嘴里念叨着道痴那一句“索聘八十两,其情可悯;一男许两家,不可宽恕”笑得肚子疼。道痴如此,也不过是断了是非源头。以后即便再有人提及田家与外九房曾议亲之事,因这两句话,也只会将注意力都放在田家,没有人会质疑顺娘有什么不足。就算田家人想说什么,也没人会相信。闹了这两场,他并没有立时回家,而是拉着王七去了十房巷子口那间茶馆。坐在那里,正好能看到十房的动静。王琪有些疑惑:“砸也砸了,还有什么热闹可看?”道痴道:“上门问罪是君子之行,并不会让小人惧怕;能让小人俯首的,还需是小人之道。”王琪仔细听了,越品越有道理,看了道痴一眼道:“这么多弯弯道道,二郎是哪里学的?”道痴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孔明策!”说笑功夫,路口出来的独轮车,上面歪着一人,双眼紧闭,生死不知。独轮车在十房门口停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高声:“二爷怎么了?”又有人道:“谁这般狠辣,将人打成这样?二叔你醒醒?”没等十房出来人,巷子口又出现两个半大少年,彼此搀扶着,步履缓慢。其中有个像是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冲着十房的院子喊道:“三郎、四郎快出来扶人……”片刻功夫,十房又涌出一堆人来,将两个少年驾着、搀着,骂骂咧咧地回了院子。王琪看着十房最嚣张的三个混子成了这个模样,再看看坐在那里,耷拉眼皮吃茶的道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咽了一口吐沫,道:“这就是小人之道?”道痴抬头,道:“十房老二,是个大混混,二十两银子照样能去了他半条命;十房孙辈这两个小混子,一人二两银子一条腿。他们凭着混子身份敢欺压良民,却不晓得自己的性命也跟着低贱。要是真有人肯多花几两银子,他们连灰也不会剩下。”王琪讪笑道:“看来我们之前闹腾的那一场不算什么,这才是二郎给他们的教训吧。”道痴摇头道:“还是仗了七哥的势力,要不然他们不吃教训,还要歪缠,那岂不是恼人?如今他们当知晓,外九房即便贫弱,可有宗房可依仗,有我这个心黑的嗣孙敢报复。不管是光明正大找宗房说理,还是行这些小人手段,都没人怕他。就算九房是口肥肉,他们也吞不下。既惦记不了,当然就会老实。”王琪迟疑道:“二郎,叔祖母吩咐让做人留一线,二郎的惩戒,是不是重了?小的那两个还罢了,十房二爷到底是长辈,只怕叔祖母会不喜……”道痴笑笑,没有回答。天色将暮,兄弟两个各自家去。外头看王琪是任性骄纵,可他既然能在祖父母跟前宠爱不减,并且还被送到王府为伴读,可见传言不可尽信。应道痴所求,带着人手出来帮道痴之事,他本就没有瞒着王老太爷。因此回到宗房后,他便到了祖父房里,回禀此事,并且提出自己的疑问:“祖父,为何二郎连十房二族叔也收拾了?而且教训的比那两个小的还狠?”王老太爷摸着胡子道:“若只是小孩子打来打去,那是儿戏;十房敢嚣张行事,多是借着十房老二在市井之间的势力。二郎蛇打七寸,正是道理。”王琪总觉得有些不对,耷拉着脑袋道:“毕竟是族人,好好说道不行么?先小小教训一回,下回再重惩不是更好?叔祖母吩咐的话也在理,为何二郎乖乖地应了,过后却阴奉阳违?”王老太爷伸出摸了摸孙子的头顶,道:“与人为善,也要分对哪个;同小人讲道理,才是愚不可及。二郎是个心高的孩子,他既然说将你当哥哥,便不会是假话,那是你的福气。你只晓得,他不会害你就是。”王琪“嘿嘿”两声道:“祖父,孙儿不是挑二郎不是,只是担心他会惹叔祖母不快……*外九房,正房东屋。王宁氏拿起丈夫的牌位,仔细地擦着,低声道:“夫君,莫不是我这些年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