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被他捏住下颌,灌了几口,用力猛呛,呸呸呸吐出了大半,弄得胸前污了一片。他大叫起来,头往上一撞,撞翻了碗。师无渡脸现黑气,道:“摔!你继续摔!怕什么,药多的很,你摔一碗,我给你再送二十碗!灌到你下去喝为止!”师青玄咆哮道:“啊!!!你能不能不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算了!”师无渡厉声道:“我是你哥,我都不能管你谁还能管你?!”师青玄不说话了,头转向里侧。半晌,师无渡在榻边坐了下来,缓和了语气,道:“我去给你把扇子修好。”师青玄道:“我不要那扇子了。”风师甚为喜爱他那绝品法宝风师扇,有事没事都要拿出来把玩一番,大冬天的飞雪漫天也纸扇轻摇雷打不动,眼下居然说他不要风师扇了,谢怜越听越奇。师无渡道:“不要了也行,正好给你炼个新的法宝。”师青玄头又转过来了,道:“新的我也不要!你放我下去吧。”师无渡回头,道:“下去?下哪里去?”师青玄道:“下人间去。我不想再待在上天庭了,我不想做神仙了!”师无渡白皙的额角青筋突起,道:“笑话!不做神仙,去人间?你当人间是什么好地方?少丢人现眼了!多少人等了多少年想飞升,中天庭又多少神官挤破了脑袋想进上天庭,我看你是不知道!”师青玄怒道:“是啊!我不知道!我就想做个游侠散仙,不行吗?!”师无渡道:“不行!做你的逍遥游侠散仙梦去!我……”这时,他脸色一变,似乎有通灵至达,报告了什么消息。师无渡一下子站起来,二指抵在太阳穴上听了一会儿,面色越来越凝重,须臾,对师青玄道:“你给少添乱!我近日忙,没空理你!等我渡过第三道天劫,再也由不得你这样跟我胡闹!”说完,甩手火速出了寝殿。待他走远,谢怜悄无声息地翻了下来,推窗欲进,却怎么也推不动,想来是设了禁制。他怕万一施加过警示法术,不敢硬开,于是压低声音道:“风师大人,风师大人?”师青玄在榻上一动,转头,大喜道:“太子殿下?!”谢怜道:“是我。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法打开门窗,能换个方式进来吗?”当以正常方式打不开门窗的时候,武神会换什么方式进入一间屋子,可想而知。师青玄忙道:“别别别!千万别打烂啊,我这里门窗都覆盖了术法的,一硬闯,整个风水府都会知道有人来了,除了我和我哥,都非得从里面打开。”谢怜道:“可你又被绑成那样?”师青玄疯狂挣扎起来,道:“殿下你等等!看我崩开这绳子……”“……”谢怜看他整个人在榻上滚来滚去,时而弯成虾米,时而挺成铁板,艰难无比,小声鼓劲道:“努力啊大人!”那绑住师青玄的绳子,粗略看看,也不是什么法宝灵器,以风师的法力,勾勾手指就裂了,何至于这样了还没断?莫非,师青玄当真伤的很重,连这样的程度也挣不开?正在此时,师青玄塌下突然传出一点异样的动静,一只手从下面伸了出来。谢怜吃了一惊,头皮一炸,道:“风师大人小心!你床下躲着一个人!”师青玄脸色也变了:“什么?!”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便从塌下迅速爬出,站在了他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人一身黑衣,戴一张鬼面,真不知是何时藏在这床下的,也不知此刻他要干什么。师青玄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疯狂打滚欲挣脱,谢怜被禁制拦在门外进不来,当真危急无比。谢怜正欲破窗而入,却见那人一把将鬼面推了上去,压低声音道:“闭嘴!”师青玄瞪大了眼睛,道:“明兄?明兄!明兄我的妈,我的好兄弟,快!帮我松绑!!!”明仪一只手就扯断了他身上的绳子,师青玄活了活手脚,爬起来冲去开了窗,抓起谢怜双手猛摇:“太子殿下!谢谢你还记得我!”谢怜拍拍他肩,轻轻巧巧地翻进了寝殿,道:“这寝殿不是有禁制吗?地师大人怎么能进来的?”明仪道:“本行罢了。”说完,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捡起地上那绳子看了看,抬头问师青玄道:“你怎么这点东西都挣不开?”谢怜也定睛一看。那绳子岂止是非法宝?根本就是普通的绳子。以风师法力之强劲,怎可能被这样一团东西禁锢了大半天还挣不开?师青玄面色一僵,明仪突然一把握住他左手手腕,神色冷峻起来,道:“怎么回事?”谢怜也握住了师青玄的右手手腕,探了片刻,愕然道:“风师大人,怎会如此?”师青玄的体内,居然一点法力都没有!随即,谢怜反应过来:“是那碗药吗?”想起师无渡方才给他强灌的药水,还有师青玄抵抗的举动,谢怜立即蹲身去查看那药。师青玄却道:“不是。”的确不是那药的问题。谢怜略通医理,闻这气味,觉得应当是镇痛、安神的汤药,可能还有一点致眠之效,但也不奇怪。想来,在倾酒台那时,师无渡一抓弟弟的手,立马变成那副神情,必定是当时就发现了。他给师青玄灌这药,应当是为了他好,却不知为何师青玄并不领情。难怪师青玄不回应他的通灵,只是因为,原先那般高强的法力,现在全都没有了,怎么看也跟一个凡人毫无区别。谢怜下意识脱口道:“风师大人,你被贬了?”否则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可他身上又没有咒枷,而且谁要是被贬,那哪里瞒得住,瞬间就传遍整个上天庭和中天庭了。师青玄脸色发白,似乎有点站不住了,谢怜用力一搀扶,道:“水师大人为何绑住你?”师青玄这才回过神来,道:“对,我哥。趁我哥不在,赶快走。先离开再说!”说完就往床底下钻去了,谢怜蹲下来道:“风师大人!”床下居然有个洞,不知通向何方,师青玄钻进去就不见了。明仪也低头准备进去,谢怜想想,还是决定跟上,明仪却又退了出来,道:“太子殿下,你别插手了。”谢怜被他一拦,愣了一下,道:“风师大人多次仗义相助,这次他有难,我总不能置身事外。”明仪道:“他平日仗义执言的多了去了,出了事置身事外的才是大部分。”谢怜道:“别人怎么样与我无关啊,只要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确定不需要我帮忙,我自然退出不问。”床下师青玄的声音传来:“你们还不跟上?洞要关了!”果然,那床下的洞居然在渐渐缩小。见状,明仪迅速进去,谢怜也跟上。三人在明仪开出的通道里爬了一阵,谢怜回头一看,那洞口居然已经合上了,当真神奇至极,他低声问道:“地师大人,这地道是怎么开出来的?我从没听说过,在仙京的仙府下面居然也能开洞。”须知,仙京的地基,可不是凡间的土地。问了才知,原来,地师明仪,原先是一位民间的能工巧匠,一生之中,修桥、修路、开山、筑屋,造福无数,故得飞升。现在,人间有什么大工事,动土之前都要拜拜地师,祈求工事顺利。他飞升后炼了一样法宝,是一柄月牙铲。传闻,天底下没有这一神铲移不平的山、开不了的洞、进不了的房。他去鬼市卧底,这一点极有优势,遇到什么想打开的密室就挖一铲子,之后还能原样合上。上次若非被花城打得吐血三升,法力大损,说不定也能用那宝铲从地牢逃脱。此前地师还从没有在哪位神官的仙府试过这铲,他也没怎么拿那法宝显摆过,都是收着的。不显摆好,上天庭里列位神官的法宝大多都还算风雅潇洒,什么书册毛笔、宝剑折扇,古琴短笛,要是这里面有个神官整天扛着一柄铲子进进出出,那可挺杀风景、掉形象的。听完,谢怜忍不住心想我菩荠观的危房想早日修好,是不是也该拜拜地师?爬了一阵,谢怜听前方明仪问师青玄:“白话真仙所为?”谢怜也想知道,是不是这样。若真是白话真仙把师青玄害成了这样,传出去定然会在天界造成震动,产生极大的惶恐。一个能让神官在短短时间内失去法力,沦为凡人的妖魔!可想而知,必将人人自危。这么严重的事,师青玄沉默片刻,却道:“不管是谁干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这种反应可太不对劲了。如果是被设计陷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尤其师青玄这人并不是一个闷头吃亏的冤大头。一瞬间,谢怜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虽然不好,却能解释所有的事。这时,明仪突然道:“噤声。”地道内三人登时齐齐屏住了呼吸。明仪托了一道掌心焰,幽幽照亮了方寸之地,另外两人看向他。明仪似乎本想通灵,但师青玄眼下法力尽失,无法以心神传音达意,他便改了法子,以手指在空中写字。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墨痕,仿佛浓墨滴入清水之中,溃散开来的模样。另外两人都看清了,他写的是:“不要说话,也不要动。等。”待人看完,无声地一吹,那字便在空中散去。谢怜这里还残余了点法力没用完,提手也写了一行字:“等什么?等到何时?”明仪写道:“等此刻在上面的人离开。”谢怜和师青玄不约而同抬头向上望去。原来,明仪的宝铲在仙京开的这条地道,经过了某些仙府和神殿。大概这时,正好有一位神官,就在他们头顶。凝神细听,果然,有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正在缓缓走着,似乎在室内踱步。听这脚步声,谢怜判断这人应该是个武神。武神大多五感灵敏,若是发出一点可疑的声息,弄不好就真的被抓个正着了。师青玄通灵不了也写不了,只能以口型无声控诉。谢怜看了两遍,才看懂他说的是:“明兄,你干什么不避开神殿和宫观???在神武大街下面挖不行吗???”明仪冷漠地写道:“这殿原先没人,神武大街眼下全都是坑。”谢怜也写道:“是的。我方才来时路上看到了,大街坑坑洼洼,甚至有深达几尺的,在那下面挖洞,搞不好一抬头就跟谁面对面了。”于是,三人一声不吭,化成了三块呆滞的石头,耐心地静待上面那位神官离开。等了半晌。师青玄又以口型道:“走了没?”明仪摇头。师青玄额头青筋暴起,跟他哥方才生气的模样竟有七分相似,无声地道:“是谁这么磨叽,这又不是睡觉的时辰,何况有哪个神官还睡觉的,上面是茅房还是什么地方啊?”事实上,严格地来说,神官也不需要上茅房。他口型做到“茅房”二字时,谢怜忽觉一阵寒毛倒竖,猛地一推前方两人,同时足下一蹬,主动向后跌去。一柄利剑从地道上方倏地刺下,来势汹汹,杀气腾腾,刚好了插进他双腿中间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