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欺人太甚(1 / 2)

容若木绕过闹市,穿小道走过G市中心小学,孩子的尖叫声穿透耳膜,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快走几步躲过魔音,距离目的地渐渐近了。

沈潇一路上都同他保持通信状态,闲聊的话题总不离那对母女。史料不过是死物,亲身接触的人却更为丰|满,本该借此机会体会这人生百态,容若木却逃了。

“她们没准在眼巴巴地等你回去。”

“你也说没准?”

沈潇满脸不认同,这又是安排住处又是安排工作的,末了这人却不承人情。

“这么冷冰冰不好吧,好歹是恩人。”

容若木这一程被他烦得不行,几次心理暗示他还有点用,才没断了联络,只冷冷回复他一句“我是债主”,任他那头胡天海地不停歇,也没再吱一声。

沈潇和容若木同窗三年外加共事许久,简直是容若木肚裏的蛔虫。平日,这人就和长辈存在交流障碍,总恨不得跑到天边去,江云瑾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此般热络,容若木心内温热,讨好长辈那套又做不来,怕寒了老人的心,只会逃避。

沈潇又想到实验室里的盛教授,堂堂一科研教授,追在容若木屁股后头整整十三年,低声下气,总说着“我伺候我家小祖宗都没这么费劲……”,但每每提起容若木的贴心之举,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面露欣慰。

沈潇无声笑笑,容若木这人虽面冷,心却极易被暖化,简直是“口嫌体直”的模板。那对母女的善意,终会打开这人的心扉。

目的地在G市中心小学附近的一所民居楼,年代久远,破败不堪。住户大多搬走了,还剩一些老人因为恋土情结在这裏颐养天年。建筑属于一厅一室公寓房,走进楼道口,侧目就是蜿蜒扭曲的走廊,常年接触不到阳光,空气中满是潮湿气息。

沈潇收回思绪,望着屏幕感慨道:“斯坦德真会找地方。”

一千年前,斯坦德来此将设备埋于地底,存储并传递数据,但由于低估磁场干扰、氧化等威胁,信息传递不通畅,研究就此停滞。

容若木受命将东西带回,多番寻找,总算不负众望。但沈潇定位过,设备在地下近三十米,工程量浩大。

和没找到没什么两样……

“私闯民宅,撬地挖坑,派出所N日游。”沈潇伸个懒腰,“别找事儿了,短期内就游览游览名胜古迹吧。”

容若木没理他,两手轻攀从窗户内翻出。迎面从楼道口进来两位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正有说有笑地靠近。

“赔偿合同下来,我就跟我老伴回小院住……”

“我跟老李合计,用赔偿款加点积蓄买个回迁楼。”

“盼了这么久,这破楼说拆终于拆了,还有点舍不得。”

沈潇一愣,这才察觉这处位置的熟悉之处,有家房产公司刚接手民居楼,准备拆迁盖一座大厦,而后,这个项目会被新宇科技截下。

“你招惹的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沈潇咂咂嘴,“姜太公钓鱼都没你有准头。”

名字都没提,但“鱼”是江尤没跑了。

容若木脚下顿了顿,找个角落翻看信息。

今天是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个上学日,孩子们疯跑出校园,恨不得鞋都要甩掉,沈潇跟着他的视野瞧着,好笑中又带了几分理解。

“高中那会儿的非人性化课程,逼得我从八楼宿舍楼往外逃,心裏还想怎么就我们这么苦这么累,宿管大爷身子硬朗,跟在身后追我十条街。现在一瞧,敢情不管什么时候,学业都是荼毒祖国花朵精神的强力药,不过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容若木很久没回忆学生时期的事了,被他话头一带,思绪偏了几分,又恍然记起前几日,白杨树下苦口婆心的宿管阿姨。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茫茫人海,人有百样,或许她经历丰富,才心境通达。

蒋韵华的事他同沈潇说过,这会儿不禁想提起,寥寥几句话谈,两人又陷入沉默。

沈潇蓦地笑出声:“还是那句话,你就贴着江尤吧,这人大概有古怪的吸引力,什么莫名其妙的人都能招过来。”

想到之前发生的一系列无厘头事件,容若木心中的烦躁退了少许,赞同道:“你的结论太对了。”

容若木在外晃悠两天后准时到书店上班。

这四十八个小时里,他和沈潇没闲着,窝在居民楼的角落想了不下三十种方案,可都宣告失败。这处地广人稀,遛弯大妈在严冬出来得少,但因着他有些“鬼鬼祟祟”的行为,最近门窗都封得挺严。

看来误解很大。

“中心小学附近说的自言自语的神经病是你吧。”

江尤靠收银台边上教他收银,这会儿看书驻留的人不少,偶然有叽喳声,盖过她的低语。

“用这个扫描条码,之后敲这裏,交易结束记得把匣子关上。”她比画两下,看容若木头都不抬,在他眼前晃晃,“嗨,问你话呢。”

容若木不耐地抬头,瞪她一眼,眼含警告。

江尤讪讪一笑,话在舌尖梗了梗,转眼又理直气壮起来:“前天你怎么没打招呼就走了?”

容若木品出点怨念的味道,眼皮一抬:“怎么,你不是不待见我吗?”

“是啊。”江尤承认得倒是干脆,“你好歹把鱼汤喝完再走啊。”

“珍馐美味?”容若木敛下表情,“我不爱喝鱼汤。”

“你以为我爱喝吗?因为你,我喝三天了!”

简直是噩梦。

鱼汤是江云瑾对考研学子的最大诚意,当初备研阶段,江尤差点喝到吐,被江云瑾硬逼着灌了下去。如今,因为这位“考生”,她再次重温这场经历,她不奓毛才怪!

“若木害羞,不好意思面对长辈的温暖,你体谅一下。”沈潇弱弱的声音从对面传出来。

江尤离得远,一时没听清。她心头一动,皱眉道:“你还在和他联络?”

“不然呢?留他孤苦无依孤身一人?”沈潇起了兴致,“别欺负我们家若木,虽说他不爱说话,但小女生们就喜欢他这冷劲儿,狂热程度跟追星差不多。”

“嘁……”江尤有些嫌弃,“谁敢惹他?”

分分钟被他的冷漠吓跑好不好。

更何况这两日,她听着外头静悄悄的,以为这人放弃这块落脚地,爽约跑了,几度从被窝笑出声,结果刚到书店门口就见他一袭工装,正在老妈的指引下熟悉场地,这副鸠占鹊巢的架势,简直让她恨得牙痒。

可谁让她赌输了呢。

“那就好,”沈潇聊得带劲,“不然迷妹们听到风声,大概率给你P黑照。”

江尤听得来气,伸手把容若木的手表关了,斜睨着他:“上班时间,不能‘打电话’闲聊!”

容若木淡淡看她一眼:“不是说不惹我?”

“那我招惹你有风险吗?”

“你可以试试。”

声音如以往平淡,江尤却琢磨出些安全的意味。她磨磨牙:“要求你遵守店规,这可算不上什么针对,入口就是‘保持安静’指示牌。”

容若木被她幼稚的行径逗得嘴角微扬,越过她朝方进门的顾客走去。江云瑾较他而言,离得近,人已经到那人面前,挥手让他去收银台,又一脸笑意问来人需要什么。

江尤紧盯容若木的轨迹,看他回来,瞪他:“你笑什么?”

“笑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容若木把前台杂乱的书整理好,抬脚留下句“看着前台”,信步闲庭地朝各类书架走去。

江尤愤愤地吹吹刘海,又换脸般微笑着给人结账。

整整一天,趁江云瑾不在的工夫,江尤绕在容若木左右,找碴儿挑刺,但对方不接招,任她一拳拳打在棉花之上,气得几欲吐血。

她丧气地捶着腰回到前台,静静站着。

听说书店有帅哥,不少女高中生来凑热闹,容若木像棵没感情的树,长臂伸向各处指着满足她们需求,脸上渐露不耐。

江尤偷偷一乐,退了贴吧账号。察觉到容若木求助的目光,她立马低头一本正经地擦着前台,再抬眼时,那人果然放弃,寻了处低调地儿避难。

她托着下巴,目光还凝在那人身上,眼珠滴溜溜一转。

穆清难得回G市,冯铮正巧带着组合的几个小伙子回乡开演唱会,两人就凑到一块儿了。听惯了演唱会的歇斯底里,冯铮这回特意找了个清雅的标间,告别酒吧。

“不是你的风格。”穆清轻啜口酒,眉眼带笑。毕业后,他们分隔两地有一年多,这还是第一回聚在一块儿,做好准备是让人头大的酒吧,结果倒是让他意外。

冯铮半倚着椅背,坐得跟没骨头似的,在外的意气风发、雷厉风行都撤下来,又回到一副纨绔子弟样儿:“这跟最喜欢的歌被设置成闹铃一个道理,干这行,差点把我对音乐的热情干没了。”

“那干脆回去继承家业。”

“拉倒吧,当我是兄弟就别当说客,我心裏有数……”冯铮皱眉,“行了,别说我了。任垚说你们这边的新宇科技起来了,我好歹是个股东,别把钱给我祸祸没了。”

“没事,将来公司背债,总有你一份。”

“嘶……这事儿你倒忘不了我。”

冯铮知道他说笑,笑骂一句,看任耀科技的发展势头,真心替他们高兴。

当初创业时,任氏集团拿了大头,但无私奉献是商人做生意的大忌,任家不至于为孙子玩票性质的创业做“母亲河”。所以后来任垚、穆清、冯铮他们三个没少为资金费心,黑夜备方案,白日舌战群雄,公司终于在毕业时初见起色。

那会儿冯铮正冒出做经纪公司的念头,萌生退意,任垚知道后,把他捶了一顿,穆清倒是没说什么,让他把一部分融资弄走,毕竟冯老爷子正火冒三丈,儿子死外面都不想管的,赞助更是别提。

他跌跌撞撞地在兄弟的帮助下站起来,这份情,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倒是希望,你别给我两肋插刀的机会。”忆起过往,冯铮还是难掩激动,端起酒杯。

两人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铮酒量不好,这几年陪酒闯荡的日子也没把他的酒量练起来,几杯酒下肚,脸色就有些泛红。穆清看喝得差不多了,拉他出门透透气。

临近元旦放假,满大街都是节日促销,不远处某家婚庆商铺刚结束活动,两人穿过街道,成双成对的情侣迎面走来,两个大男人在男女搭配堆里有些显眼。

“咱俩这样容易被人误会,”冯铮呼出一口酒气,态度散漫得像是自嘲,“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他的声音有些小,北风一吹,似是吹散在这片热闹声中。咖啡馆飘出阵阵苦涩香气,萦绕在鼻尖,穆清深吸一口,堵得胸口都压抑起来。

冯铮五月份刚和荣成集团蔺千金订婚,两人见面次数单掌都数得过来。他背起行囊远赴他方时,曾调侃过,冯老爷子唇齿间妥协的最后一道底线,大概就是他的婚姻了。

一语成谶。

穆清下意识地想拍拍冯铮的肩膀,指尖动了动,还是撞了他一下。

“你这样的我看不上。”

冯铮低头笑笑,想到什么,偏头看他:“小学妹下周就要去你们公司了吧。”

没等穆清回话,他挑挑眉,又道:“大抵是缘分。”想想自己,就替这位暗恋未果的大兄弟欣慰,“共患难,同公司,办公室恋情……”

穆清没说话,冯铮雀跃却饱含艳羡的语气,让他心裏一阵阵地难受。

林町是他们这场事业厮杀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她对资金市场有着极强的敏感性,杀伐决断利落得让人叹服,关键时刻轻飘飘的几句提醒,总恰逢其时地拦住他们迈向深渊的脚步,而冯铮的臂弯大概是她干脆的性格中难得撒娇任性的发泄处了。他们总猜想,不,应该说是笃定,两人会有鸡飞狗跳但不乏暖意的未来,却未料两人会在爱情的悬崖中跌得这么惨。

任垚唏嘘,拦住爱情的向来是时间,击破爱情的是信任,冯老爷子这管催化剂,简直催出海枯石烂的效果。

任垚可以作为爱情的旁观者对此评头论足,而穆清被钉在爱情界限之上,看冯铮和林町的情深缘浅,唇齿间俱是苦涩。

对江尤的情感在胸腔内像沸茶般翻滚,立于她前,穆清却仍面不改色。他可以镇定自若地对她那位表哥说“我喜欢”,面向她时,眸中却不敢露出半丝欣喜。

他怕,她眼中露出“原来真是如此”的厌恶目光。

酒气这会儿涌上来,穆清眸色黯淡,眼圈却漾开一抹血红。他抹了把脸,有些烦躁:“大概吧。”

大概会有冯铮畅想的一切,大概时日恒久下去,两人形同陌路。

而如今,她肯跨入新宇科技,对他而言就是雀跃无比的结果了。

冯铮满脸不可置信,脚步猛然停住,这一刻,他是真被穆清搞糊涂了。

“兄弟,我真好奇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们两人自小形影不离,穆清有着被长辈啧啧赞叹的克制、睿智与机敏,有着踏破荆棘的魄力与刚硬,这些是他望其项背追逐多年而不能得的。所以,这两年,他更不理解穆清在江尤这道门前的犹豫不决。

察觉到穆清对江尤的感情是临近毕业,几个朋友去酒吧进行最后的狂欢,好巧不巧,江尤欢送同门师哥师姐也在同一处。他们本没注意到那儿,是被起哄喝酒的吵闹声引过去的,只一眼,穆清似被座位扎到般,起身就朝那边走去。

冯铮坐在原位,看穆清巧妙解围,看穆清自然而然带江尤到这边打招呼,看江尤回到那边后再无人为难。他当时还调侃穆清要勇于争取,小学妹在他身旁的拘谨模样绝对是对他有意思。

穆清却只是摇头:“她是真的怕我。再说吧,公司还有大堆烂摊子要收拾。”

一句“再说”,就过去了一年多。

珍藏合集版CD,穆清藉着他的由头送;分公司新宇科技招聘,穆清抢了人事部的活,层层筛选看是否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临了人都送上门了,穆清却仍旧踌躇不前。

冯铮望着前方陷在阴影中的男人,眼中满是疑惑,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意。

“穆清……”他喉咙抖了抖,视线投向不远处氤氲雾气下的灯光,“我追了林町两年半,分分合合,虽然最后身边的不是她,但我不后悔。

“你呢,你又做过什么?”

元旦放假,书店照常营业,江尤帮江云瑾把最后一摞书搬回书库,就被江云瑾劝回家。除了江尤回G市那天,江云瑾在家住,晚上她就没回来过。

江尤为此有些庆幸,家里有个洪水猛兽,妈妈还是不回来为妙。

江尤进卧室就把门插严,打开电脑修改论文。导师让她年前交稿,身边没有图书馆,她后续改得有些艰难。头昏脑涨地在百度百科上搜了几本书,她趴在电脑旁,有些烦。

客厅门传来一声响,江尤一个激灵坐起身。

外面脚步声渐近,之后又渐远,不久后传来水流声。

某人进洗漱间了。

江尤敲敲脑袋,这两天两人的相处模式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见面谁也不说话。她心含戒备地靠在门边听他出门,听他回来,听他在小屋里走来走去,神经都要衰弱了。

“最近不行,人太多……哪里都多……”

容若木在和沈潇说话,声音微小,一会儿就没了动静。门轻轻被阖上,开始有淋浴的声音。

江尤眸中一亮。

她尽量把脚步声放到最小,悄然拉开卧室门,朝洗漱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