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无粮(2 / 2)

天可汗 西风紧 2548 字 3个月前

这时听得一个校尉提醒陈团练道:“将军下了命令,要咱们全力周全城中百姓的性命,万一遭屠城了,您怎么对将军交待?”

另一个将领用嘲弄的口气道:“尽说些屁话,咱们出城去干,把人都打完了,大伙一起上路,还交待个卵蛋?”

陈团练一肚子憋气,骂道:“他祖宗十八代的!老子们什么时候在吐谷浑野猴子前面软过?要不是没粮,来一百万人老子都不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不就是打粮食么?现在有啥办法!上边也不知道在干啥,都围城两个多月了,连根鸡毛都没见着,就把咱们丢这儿不管?”

陈团练坐在上首,一脸黑气道:“三娃说得对,人都死了还交待什么?可我就是忍不下这口闲气,一想到那些猴子踩在咱们的尸体上趾高气扬的模样,好像他娘的很能似的,老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嘛法子?”众人一听这句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谯楼里有二十多个人,一时竟然鸦雀无声死寂一般。良久之后,陈团练阴着脸问道:“你们吃过人肉么?”

众将听罢面面相觑,这时有个瘦子道:“说出来不怕你们多心,俺小时候就吃过。”

大伙的目光顿时转向那瘦子,听得他说道:“那时候天灾没吃的,漫山遍野都能看到饿殍,俺爹就把俺妹子和邻家的哥儿石蛋换了,他们家吃俺妹,俺家吃那叫石蛋的哥儿……”瘦子抹了一把脸,眼泪兮兮的,“那时候他给俺做过一把弹弓……俺怎么是能吃得下口的,忘掉了。”

陈团练道:“城里有几万人,反正城破了也会被杀,咱们吃掉一些,或许还能活一些。”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打了个冷颤,谯楼里再次变得死寂。

陈团练道:“人肉不是肉?去抓个人来煮了,老子就瞧瞧究竟能不能吃。”他那张黑气沉沉的脸竟然露出了一丝疯狂的兴奋,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你去,带亲兵去抓个人来。”

被指到的将领无奈,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领命。这时一个将领说道:“慢!你去抓人,切勿大张旗鼓,更不要泄露风声,万一引起百姓恐慌,乱将起来如何收拾?”

陈团练赞许道:“此言甚是,事情做干净点。”

那校尉领了命,走下城去,到城门附近的军营里叫了四个正在轮换休息的兵卒一块去办事。

校尉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名字里有个鹏字,身边的将士不叫他的姓,都爱叫他鹏校尉:“咱们去办啥差事?”

鹏校尉难以启齿,只好板着脸道:“兔崽子是不是吃得太饱了话多?叫你们做啥就做啥,废话少说!”

军士们只得住嘴,默默跟着校尉在雪地里走,他们缩着脖子,偶尔能听到牙关“咯咯”的声音,肚子一饿好像就不经冻。铁鞋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在鹏校尉的耳里就像他的心情一样沉重。

他带着军士在大街小巷中随处乱走,走了好一阵都没选好目标。这种事儿已经在挑战鹏校尉的是非观了,所以他显得额外迟疑。

大伙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又走了许久都气喘吁吁的,一个个耷拉着脑子有气无力的样子。

鹏校尉总算停了下来,指着街边的一扇门道:“敲开。”一个军士便依言上去打门,过得一会,门还真就开了。

因为敲门的人穿着唐军衣甲,百姓好像很信任他们。张五郎执掌大局时,严禁将士擅自扰民,没有军令随便进入民宅的要杀头,这些日子以来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已经获得了鄯城百姓的认可。

开门的是个老妇,她见四五个汉子没精打采被冻得嘴皮子发乌,好心地招呼道:“真是造孽的后生,快进来,裏面烧着火。”

鹏校尉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军士们见屋子中央果然有炭火,急忙蹲过去伸手烤火。那老妇拿了块布过来热心地扫他们背上的雪花。

这时从后边出来了个脑袋上包着块布的老头子,黑着一张脸却说道:“他娘,去把锅里的糊糊舀出来招待客人。”

妇人怔了怔,站在那儿没动。校尉将眼前的事情看在眼里,自然明白:百姓也没吃的了。

“还不快去!”老头喝了一声,“咱们的儿郎饿着肚子杀敌流血,图个啥?”

过得一会,那老妇便用木盘子端着五碗黑糊糊的东西出来了,分成了五份,每个碗里连半碗都不到,也不知煮的是啥东西,但也足够让军士们口水直流的,这时候,只要能下咽的东西他们见了都馋嘴。

鹏校尉见状,哭丧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发呆。

军士们回头看着校尉,一个后生充满了期待地问道:“咱……咱们能吃么?”

“吃罢……吃罢……”老妇微笑着说。

校尉皱眉犹豫了许久,道:“吃!赶紧吃完走人!”

几个将士吃了东西从人家的家里出来,军士们肚子有了点东西垫底,心情变得好起来,还怂恿着说道:“以后再有这样的好差事,校尉可别忘了俺们。”

校尉阴着脸一言不发,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着,只得闭上了嘴。

又走了一段路,前头的鹏校尉停了下来,指着门道:“敲门。”军士们有了经验,乐呵呵地争着过去敲门,以为又可以吃一顿。

不料门刚被一个男主人打开,鹏校尉二话不说突然拔出佩刀,一刀劈了过去。那男子脖子中刀鲜血直飙脑袋还没掉,胸口又挨了一脚,被踢得仰面倒进门去,摔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腿上绷直了不断抽搐。

军士们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门里。一个军士忍不住说道:“咱们杀百姓,上头会要咱们的脑袋!”

校尉冷冷道:“就是上头的命令!你们俩在这儿守着,把大门掩上,其他人跟我进去。”

他们刚进门去,就见院子里出现了个小娘子,大概是被砍这人的老婆,听到动静出来了。

那小娘子上身穿着一件土色的袄子下身穿着长裙,十多岁的样子,瞧那娇气的脸蛋怕是没过门多久的人。她忽然见男人倒在血泊中,马上就惊呼起来。

鹏校尉提着刀奔了过去,一手抓住那小娘的胳膊,一手去捂她的嘴:“你们俩傻立着干啥?狗蛋去找绳子……你,到处瞧瞧,见了活人就砍了!”

“是……是……”俩军士脸色惨白,生硬地应着。

过得一会,三人忙乎着把那小娘给五花大绑了起来,嘴也堵上了。那小娘四肢无法动弹,仍在“呜呜”闷叫着拼命挣扎,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尸体,眼泪哗哗直流。

校尉又下令道:“把外面的两个兄弟叫进来,把带血的雪铲井里去,将这尸体和房子一并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