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薛崇训照常到温室殿批阅奏章,他的生活节奏已经形成了规律和习惯,早上起来如惯性一样按部就班地干该干的事。早朝在晋王朝是没有的,长期慢慢形成的规则是这样:皇帝基本每天都在温室殿待一段时间,亲自过问一些重要的奏章;每五天中枢要员能在内朝紫宸殿见皇帝一面开御前会议;半个月或者一个月长安五品以上京官能在含元殿朝贺一次。薛崇训的干法是在保障行政效率的基础上尽量瞎折腾,也不要求朝臣天没亮地没亮就爬起来参加形式上的早朝,太阳晒到含元殿前的石阶上时能进入衙门办公就可以了,沐假节假一样不少。
今天温室殿有两份十分重要的奏章被姚婉挑出来预先放在薛崇训的书案上,他一进来就看见了。他坐下来翻了一下,大约是河北工事的进度和苏晋关于科举准备的奏疏,两件都是他时刻在亲自关注的事。但是他阅读文字的时候竟老是走神,很久都没有翻页,就算默读了文字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根本读不进去。
姚婉和薛二妹也注意到薛崇训今天心神不宁,但她们都没有过问什么。
奏折上红红的章印,薛崇训就仿佛看到了两片朱红艳丽的唇,它们缓缓分开,舌尖伸出来舔过那一道红。还有那红蛸衣服下面柔软高耸的柔软,好像在随着自己的呼吸微微起伏波动。薛崇训抬头看了一眼柔美的姚婉,此时竟然没甚感觉……就像一觉醒来渴极了发现旁边就是浩瀚的大海,喝了一口水但那水是海水怎么也解不了渴,心慌、渴望……那种渴望不是海水能解决的;那种渴望不是肉体能满足的,他就像身处死寂般的荒野,除了孤独和死寂什么也没有,多么渴望见到一个同类,哪怕她是只有人类外形的狐妖女鬼。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为所欲为,甚至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愧难当,他不是在挑战权威,而是在挑战文明存在的伦理基础,挑战自己的廉耻底线。所以这样的感受他不能对任何人表露,甚至不能被人猜出来,只有疯狂地掩饰。
服用仙丹、参与那个什么修炼完全是个错误,这件事直接诱发了自己的非分之想,应该立刻停止。人就是欲壑难填,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应该小心地保护既得的一切,而不是不负责任地去破坏。
薛崇训下定决心,熬到了中午,之后好像记得自己在别人的服侍下吃了午饭,至于吃了些什么实在没印象。
“鱼立本。”薛崇训喊了一声。不料上来应答的是杨思勖:“陛下,鱼公公不当值,是否立刻派人去召鱼公公面圣?”
“不用,就你去办,找人传谕军器监萧旦、还有飞虎团校尉李奎勇,朕下午要去武功县巡查火器坊。”薛崇训说道。
杨思勖忙躬身道:“奴婢马上去办。”
就在这时,鱼立本就出现在书房门口,弯腰行礼道:“禀皇上,太后说今日玉清道长身体不适,请陛下下午去承香殿护法。”
“朕有要紧的事要出宫。”薛崇训正色道。
鱼立本一脸为难,只好说道:“那……奴婢这就赶着过去禀报太后。”他说罢拜了一拜,退到了殿门口。
“等等!”薛崇训瞪大了眼睛,神色有些异常,“正事要紧,但朕更应该尽心孝敬太后。”鱼立本听罢脸上一喜,忙站在原地。薛崇训长呼一口气,镇定道:“朕这就过去。”
宫里行驶的皇帝坐车很稳但很慢,薛崇训第一次懊恼这玩意简直是在浪费时间,真不如在温室殿备一匹马。但是他没有说任何话,更没有催促,一路都是四品八稳地端坐着。他不能让任何人察觉自己的心情。
总算在一群宦官宫女的簇拥下到了承香殿,一群人又跟着他进了正门,刚走到长廊上,薛崇训便回头道:“没事了,该干嘛就干嘛去,朕去见太后。”说罢独自一人向星楼的方向走。他今天既没有上朝也不接见大臣,所以穿了一身简朴的胡麻长袍,头戴幞头,裏面是干净的白绸内衣,全身上下除了一块玉佩什么奢侈品都没有。不过承香殿的宦官宫女们都认识他,无不弯腰立于道旁。
“太后在星楼上?”薛崇训问了一句。一个宫女忙看着地面答道:“太后娘娘正在浴池沐浴更衣,陛下可去星楼等候。”
太平公主每天花大量的时间来保养,一个沐浴更衣不知道要多久,薛崇训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急切地想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好像有十年没见面一样。他对承香殿也比较熟悉,二话不说就沿着长廊往后殿的浴池走,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敢问他去哪里。
来到浴池外面,薛崇训倒是没贸然闯进去,叫了个宫女让他进去传话,说皇帝来了有事求见太后。他等了一会儿,那个传话的宫女就出来了,说道:“娘娘让陛下进去见面。”
太平公主喜欢大红色、紫色、金色等颜色,她所住的承香殿也同样布置得非常奢靡,比皇帝住的蓬莱殿要华丽得多,大幅的紫幔垂在地面,金玉摆设满目,两旁站满了宫女,金碧辉煌的宫室几乎脱离了这个时代所具备的生产力。走了一段路,两个宫女开门一道镶金的木门,白茫茫的湿气就铺面而来,裏面就是太平公主沐浴的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