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温暖的金光洒在前厅门廊上,温暖而祥和。可惜宽敞的门厅里,气氛却有些压抑。或坐或站着几个人,有人安静地品茶,有人焦急地来回走着,有人一言不发地沉思。商君一直微低着头,面色平静地看着手中翻滚起伏、缓缓绽放的茶叶,心裏惶惶不安。自从下午见过那个戴面具的白衣男子之后,他的心就一直不能平静。那抹刺目的白,妖炙的红,不断地刺|激着他。
从法场回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陇宜亥终于率先开口:“黄岐已经遇害,陇趋穆接下来一定还会继续铲除异己!血雨腥风在所难免。”一旦陇趋穆独揽大权,他想要反败为胜,机会就更渺茫了,他不能让像黄大人这样的忠义之士一个一个凄惨地死去。
商君轻吹着茶叶,不急不缓地问道:“厉大人告老还乡,何时离开天城?”
众人看向萧纵卿,天城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萧纵卿心情似乎一直不太好,冷冷地回道:“三天后。”
只有三天了吗?厉大人乃三朝元老,关于先帝遗诏的事,一定还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而且现在朝廷中,到底还有多少能为他所用的人,也只有厉大人知道。与商君对看一眼,陇宜亥沉声说道:“我们必须见他一面。”
萧纵卿直接摇头,回道:“他的宅子被包围得严严实实,没有人可以随便进出。除了目前最得宠的刑部侍郎方繁,只有他持着令牌才能进入。而且令牌不是一般的令牌,那是阴阳牌,一分为二,方繁和守军将领一人一半,每一块都是一对一的,不可能伪造出一块一模一样的。”
“又是方繁这个奸邪小人!”陇琉璃听见方繁的名字,一双杏眼圆瞪,怒火中烧地骂道,“迟早有一天,要把他碎尸万段。”如果不是他在皇上面前谗言告密,哥哥和黄大人也不至于招致杀身之祸。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见到厉大人,他的狗命先留着!”说到方繁,陇宜亥的眼中虽然也蓄满杀机,面色却依旧沉静,冷静地说道,“秦公子的易容术很好,只要能拿到令牌,我们就能进去。只是这个令牌,要怎么办呢?”
不能仿造,那就只能偷!谁都想到了,只是这种偷鸡摸狗不光明的手段却不能从睿王,这个有可能成为国主的人口中说出来。商君心裏嗤笑,不在乎地张口说道:“偷吧。”
商君说得响亮而坦然,陇宜亥面露尴尬,萧纵卿不由大笑。商君才不在乎什么所谓的名声,陇宜亥太小看他了。中午时有些郁结的心情此刻大好,萧纵卿笑道:“可以试一试。大家一路上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偷令牌的事情我会安排。”
商君率先起身,萧纵卿毫无避讳前厅那么多双眼睛,牵着商君的手,一边走一边笑道:“君,我扶你回房间。”
商君想要收回手,却被萧纵卿紧紧拽着,商君苦笑,罢了,随他吧。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肆无忌惮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前厅里的人,面色各异。秦修之眼中划过一丝疼痛,陇琉璃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温婉地起身走到修之面前,刚要开口,修之忽然站起身,朝着商君离去的方向走去。
陇琉璃木然地站在原地,他竟是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吗?她就不信,抬脚就要追上去,身后陇宜亥劝慰的声音传来:“琉璃,他不属于你!”
那么他属于谁?那个叫商君的男人吗?她不甘心。不理会背后的叹息声,陇琉璃提起裙摆,追随着那道墨色身影而去。
绕过前厅,是一条幽静的九曲石桥,桥面建的几乎与水面一般高,走在石桥上,仿佛走在水面一般。湖水清澈,能清楚地看见水下红鲤鱼欢快地游着。商君才走上石桥,鱼儿纷纷游过来,在他的脚边徘徊。商君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萧纵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递到商君手里。商君接过,倒出来一些,发现是鱼食。
轻轻撒了一些到水面上,鱼儿争先恐后地抢食,有些甚至跃出水面,细细的水花溅湿了商君的衣摆。一路走一路撒着鱼食,鱼群如一条嫣红的丝带,随着商君的脚步,飘摇回荡。
商君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喂鱼嬉戏了?记忆中,似乎不曾有过。终于看见他笑了,萧纵卿也开心地笑道:“一定是它们也觉得你太美了,你一来它们就围绕在你身边。”
为了让这些鱼儿听话,他让一个身形和商君差不多的人穿着白衫每天给他们喂食,所以只要商君一出现,鱼儿就会游过来。他猜想商君会喜欢,想不到他果然笑了,总算没白养这一池红鲤。
美?商君失笑,他现在又瘦又憔悴的样子,和美扯不上关系吧。晃晃手里的鱼食,商君笑道:“我听说过鱼儿看见美人惭愧地沉入水底,你家的鱼儿倒是特别,看见美人就一跃而起?还有你什么时候有随身带鱼食的习惯了?”
萧纵卿无奈地盯着商君揶揄的笑脸,哭笑不得地回道:“君!有时候适当地无知比较可爱。”
商君轻轻扬眉,低笑:“无才便是德?”
“对!”他就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骄傲一下?惊喜一下?娇羞一下?
故作苦恼地摇摇头,商君叹道:“那我只怕注定要……”缺德!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忽然一道若有似无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好香,商君四处看看,什么都没有看见。萧纵卿但笑不语,牵着他穿过石桥,到了一个院子前。商君抬头看去,“萦绕君心”四个飞扬洒脱的草书嵌在一个精致的青玉门楣上,有些不太相称,却突出醒目。
萦绕君心吗?商君若有所思地看着院门,脚下一滞。
萧纵卿轻轻推开院门,更为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在萧纵卿雀跃的目光下,商君还是跨进了小院,眼前的美景瞬间俘获了商君的心神。
院子里,数十棵梨树竞相吐蕊,满树的雪白花蕊,在春风轻拂下,微微颤动,无限娇羞。深深吸一口气,尽是醉人的香气。商君缓步走到梨树下,几片娇花随着清风飘摇而下。伸出手,一枚落花停在他的手心上,轻拂花瓣,商君叹道:“梨花开了,真美!”
夕阳下,淡淡的金光笼罩着他,一袭雪白长衫的他,站在梨花林中,仿佛与皎花融为一体。萧纵卿看得有些痴了,淡淡的愁绪,纤柔的身体,绝美的侧面,美得梦幻!听到他的感叹,萧纵卿不禁回道:“我觉得还是你更美。”
商君手一颤,花瓣从指缝中滑落。背过身,商君收起那一瞬间的脆弱,微恼地说道:“三儿,什么时候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萧纵卿轻叹,虽然只是片刻的温柔,不过他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接商君的话,萧纵卿指着花林后面的小屋,笑道:“你的房间就在那。这个院子只有你一个人住,不会有人打扰你。”
偌大的园子,还有那一池的红鲤,都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吧。商君缓缓转过着,真心地说道:“谢谢你,三儿。”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商君凝重的表情让萧纵卿的心一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说笑道:“几颗梨树就让你感动成这样?早知道我就把全城都种上梨树。”
“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你这样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你。”
果然,商君下一句话,打掉了萧纵卿勉强维持的笑容。握着商君的肩膀,萧纵卿微微弯腰,不容他回避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只要你喜欢,什么事我都会尽力为你办到。”
他本就不是柔情的人,更不屑讨任何人的欢心,为了他,他做全了。为什么他就是不懂?
下一秒钟,商君被紧紧地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三儿?”
“不要说话,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耳边仿佛哽咽一般的男声震得商君一时间动不了,这是那个骄傲、霸道的男子吗?
“君!我不想听你说感谢的话,也不需要你回报我。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把我当成孩子,我是一个能照顾你,保护你的男人!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给我机会,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随着紧拥的怀抱,传递过来的,除了强劲的心跳声,还有一波一波的心痛。
院内,纷飞梨树下,两人紧紧相拥的一幕,正好落入那双幽深如海的眸中。
为什么?
为什么萧纵卿可以这样坦然地表达对商君的感情?
为什么他却不敢向商君表明心迹,哪怕是一句?
秦修之啊秦修之,你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