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不打算隐瞒,舒清直接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如他所料,风絮并不闪躲推托,轻笑着低声吐出两个字:“‘幽冥’。”
从风絮薄唇中轻柔吐出来的两个字,让舒清不自觉地轻颤,此时风絮脸上仍是挂着轻柔的笑,但在舒清看来却莫名的阴冷。
揣摩着风絮这两个字的意思,舒清显得有些心绪不宁。是这种植物在海域真的叫“幽冥”,还是它们在风絮心中就是“幽冥”,专门取人性命?
听到这样有趣的名字,西烈月倒是笑道:“‘幽冥’?原来这香还有个如此特别的名字。”
“是很特别。”接着西烈月的话,风絮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他是对着舒清说的。
西烈月隐隐觉得今晚的风絮很不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阴冷和戾气。舒清的反应也很奇怪,一晚上魂不守舍的样子。轻轻拍拍舒清的肩膀,西烈月问道:“舒清,你怎么了?”
舒清微微摇头,回道:“没事。”
风絮笑了起来,眼睛里锋芒毕露,看向舒清说道:“我这儿不仅香特别,酒也一样醉人,不知道小姐可有兴趣尝试?”
他在向她挑衅吗?舒清为之失笑。她将手中的花瓣放回香炉内,大方回道:“乐于奉陪。”
横贯在两人间的汹涌暗潮,西烈月看在眼里,静观其变,便附和道:“那还等什么?风絮,把你的炙荆拿出来吧。”
“好。”只见他轻轻拍掌,门外的小童立刻端进五坛炙荆,摆放在桌上。但是却没有准备杯子,似乎他们就是用坛子喝酒一般。
风絮将三个坛口小心地撕开,将酒分别推到西烈月和舒清面前,自己也利落地拿起一个坛子,轻笑着问道:“干?”
干?这么一坛,舒清在心裏苦笑,这才揭盖就已经酒香四溢,可想而知,这酒必是烈酒。按照她的酒量,估计喝完这坛,她也可以晕了。
仿佛存心和舒清作对,西烈月爽快地说道:“干了!”说完,他们两人就喝了起来。
舒清看着他们喝得痛快,好笑地晃了晃手中的美酒,好酒该是用来品的。舒清起身,在旁边的矮几上拿起一个杯子,缓缓为自己倒上一杯,浅酌了一口,辛辣的酒香,甘醇的回味,仿佛瞬间就能带来微醺的感觉。舒清慢慢地喝完杯中之酒,才赞叹道:“果然是会醉人的酒。”
西烈月和风絮将喝得精光的酒坛放到桌上,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相较于舒清的优雅,他们倒显得粗野了不少,然而炙荆就该如此喝才痛快。
风絮显然也不介意舒清的浅酌轻品,轻轻拭去嘴角的酒渍,风絮笑道:“小姐既然是来见识‘天涯芳草’的,那就一定要见见我们的美人。”风絮的眼中暗含精光,他现在明白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宣”来这儿的目的了。只是眼前这淡雅的女子竟能支使得起那样邪魅的高手,她绝对是个让人不能忽视的对手。
有些意会风絮淡淡的讽刺,虽然安沁宣进这“天涯芳草”并不是她的安排,但是不可否认,她是从他身上得知这些熏香的事。舒清一脸坦然,大方回道:“风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日得见公子,已知‘天涯芳草’名不虚传。天色不早了,我要告辞了。”
该见的人,她见了,该看的东西,她也看了,现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证实,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舒清起身,临走之前,对着西烈月问道:“月,你是走还是留下来再喝几杯?”她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她和风絮的异状,会和她离开的。
“我也走了。”果然,西烈月站了起来。
舒清转向风絮,两人就这样隔着桌子对望着,舒清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风公子,后会有期。”
风絮也不示弱,一脸随意的笑容,眉角微微扬起,神情中,竟还有些兴奋之色,轻笑着回道:“期待您的再次光临。”游戏也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原来以为他的对手只有一个,看来还不止。这样也好,不枉他尽心布的局。
他们眼眉较量,西烈月始终冷眼旁观,待出了“天涯芳草”,两人并肩走在清冷的石板路上,久久的无语之后,西烈月冷声问道:“现在可以说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了吧?”她感觉得到,今天舒清似乎就是为了跟她来“天涯芳草”的,她今晚的种种异常,所为何来?
舒清脚步停顿了一下,轻叹一声,轻声回道:“到竹林再说吧。”
夜间的竹林,白日里的清高孤傲,被清冷晦涩所替代。蒙胧的月光,淡淡地笼罩着茂密的竹林。海风吹拂着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却因看不分明,不大的竹林倒显得无边无际起来。
还是屋前的那张石桌,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坐着,舒清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直到西烈月微低的声音平静地说道:“说吧。”
舒清想了想,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中毒了。”
西烈月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仿佛事情在她预料之中,只是短暂的沉默之后,西烈月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是那些香料?说下去。”今晚舒清的种种异样,都是针对那些暗香,针对风絮,针对“天涯芳草”的。而且她这几日也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安,只是御医竟然诊断不出。
看西烈月神情平静,舒清的心情也没那般沉重了,轻声说道:“‘天涯芳草’里的香很有可能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毒药。吸食上瘾后,便离不开它。轻微者,如你这般,会烦躁、精神不集中、头昏,严重点的会恶心、腹泻、呕吐、抽搐,甚至死亡。”
西烈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尤其是对于“上瘾”两个字。她渐渐有些明白近日的烦躁与身体的郁结,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舒清凝重的表情让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西烈月接着问道:“没有解药?”
“嗯。”舒清有些无力,却还是点头。
果然没有解药。
想起那份官员名单,西烈月的表情变得更加晦涩,“有什么办法化解?”
化解?舒清两手交握着,低声回道:“你这样的情况可以依靠大夫的帮助和你自己的意志力,大概二十天就能戒掉身体对它的依赖。至于那些严重的,就很难说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目前的医疗水平能用什么药物缓解或者控制毒品带来的痛苦,如果光靠自己忍耐,怕是有很多人要挺不住的。要是楚吟在就好了,或许,他有办法。
西烈月轻轻闭上了眼睛,她一直关注着“天涯芳草”与外界的联系,也一直知道他们不简单,防范着种种有可能危害到社稷的举动。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控制朝廷命官。如果今天不是舒清发现了异状,那么自己是否也终将成为他们的俘虏?
“你已经查清楚了?”从西烈月看似平静的声音里,舒清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前兆。
摇了摇头,舒清坦白回道:“还没有,只是不能让你再去了,所以先告诉你。”她别无选择,西烈月的毒瘾不能再严重了,她没有时间等到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时,再来和她回禀。
“多久能查清楚?”
舒清暗暗斟酌,目前的情况基本上已经能确定是那名叫“幽冥”的暗香作怪,要查清楚一切,得从那个叫作风絮的男子身上下手了。
最后,舒清回道:“给我十天。”
“好。”西烈月慢慢睁开眼睛,神情平静冷然,却也锐利坚毅。
这将是她即位以来面对的最大危机吧,一个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舒清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西烈月,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据她所知,皇室中去“天涯芳草”的不在少数,尤其是西烈凌,就连西烈倩也不能幸免。如果“天涯芳草”不是她们操控的话,那么不用西烈月除掉她们,她们就已经废了。
现在有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四品以上官员,都是“天涯”的常客,更不用说四品以下的,也为数不少。一旦“天涯芳草”不再为她们提供“幽冥”,这些人同时毒瘾发作,后果……
舒清不敢想下去,她也同时感受到了西烈月身上的重担。
她有什么打算?舒清的话在耳边徘徊不散,她要如何打算,第一次,她脑子里,混沌不清。
“主子。”
木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竹林里,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但是他微喘的呼吸还有焦急的口气,还是听出了些许慌乱。今晚发生了太多事,西烈月也感觉到了不安,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熙王,薨了。”
“什么?”西烈月和舒清同时叫了起来。两人有些木然地对视了一眼,西烈倩死了?西烈月激动地问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这么多年了,习惯了她身体不好,可是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呢?
西烈月说不清楚现在心裏的感受,她曾经想过让她死,可是现在她真的死了,她又觉得丝丝的痛楚弥漫在心头。
“熙王府刚刚来报的丧,上皇、斐后都已经过去了。”
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西烈月说道:“立刻去熙王府。”
“是。”木钰转身出了竹林准备马车。
西烈月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若有所思的舒清说道:“舒清,你也来。”她现在头好疼,什么都思考不了,西烈倩死得太突然了,舒清或许可以从中看出什么。
这时候舒清并不适合去熙王府,但她还是点头答应了,她也很想弄明白,西烈倩的死,到底和“天涯芳草”有没有关系。还有就是西烈月透露出来的疲惫,让舒清不免开始担心她的身体。这时候,她需要她站在身边。
马车向熙王府飞奔着,西烈月一边轻轻揉着像打鼓一样疼痛的额头,一边问道:“她的死你有什么看法?”
舒清叹了一口气,将马车里的茶包倒了一些出来,在手中轻轻揉搓,待手中满是茶香以后,拍掉茶屑,为西烈月轻柔地按压着太阳穴,嘴上也没有闲着,把她的猜测说了出来,“很有可能是刚才和你说的毒。西烈倩身体本来就不好,而且她吸食的时间比较久,量也相对大些,很有可能引发死亡。”
只是她死得很不是时候,西烈月身上的毒还没有戒掉,科举之事也才刚刚开始,她一死,“天涯芳草”估计会卷入其中,如果风絮逃走,或是不再提供香料,到时会有不少人步上西烈倩的后尘。
淡淡的茶香从额间慢慢沁入心脾,西烈月睁开眼睛,她的头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坐直身子,西烈月对着车外说道:“来人。”
“是。”木钰的声音立刻在车外响起。
“派人盯着‘天涯芳草’,裏面的人,一个也不准离开。”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天涯芳草”,她必须要先控制住它,才能取得主动权。
“是。”
西烈月与舒清背靠着背坐着,互相传递着彼此的力量。今晚的风暴,还在继续等待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