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鹤冲天(1 / 2)

阴风肆虐,展眸望去,一座座坟墓赫然耸立,似有鬼魂游荡其中。不知为何,大火突然猛窜而起,瞬间燎原,那火光就像闪电劈至,那火舌就像厉鬼的长舌头,那哀嚎的声音让人心生恐怖,悲惨的阴风发出巨大的吼声,好似大山崩塌。

红艳艳的太阳在火焰的照耀下显得惨淡无光,我的眼前,飘荡着无数的夜叉、鬼母,奔跑着成千上万的地狱阴魂。突然,爹爹奔至我的眼前,叫着我的名字,七孔流血;响起一阵呼呼的脚步声,大嫂、三嫂伸出惨白的手臂,嶙峋的手指仿若枯柴,发出青色的磷光,口中叫嚣着:阿漫,为我报仇!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唐容啸天搭住我的双肩,胸膛、后背汩汩冒出鲜艳的血水,永远也流不尽似的,他忧郁地看着我,眼神痴迷:是你害死我的,可是我还是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你……

他们围绕在我身旁,形状可怖,口中念念有词,凄厉的声音将我淹没、窒息……不,不要……爹爹!大嫂!三嫂!唐容大哥——啊——

“啊——”我惊叫出声,猛然惊醒,胸口揪得紧紧的,我喘不过气,后背上冷汗直下,渗透了我的衣裳。

可是,是谁搂抱着我?是谁拍打着我的后背?是谁轻声安慰着我?

他坐在床沿上,一身黑衣,发散出一种独特的男子气息,掌心温柔地覆在我的后背上,自有一种镇静的奇效:“别怕,只是噩梦而已!噩梦而已!”

我渐渐平息下来,忽然忆起唐容大哥最后的一句话:那么喜欢你。可是,他死了……仿佛被人狠狠的掴了一个耳光,心中涌起一股辣辣的疼痛:“唐荣大哥死了,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我害死他的……”

“不是的,你听我说,”他扳离我的身子,激动地看着我,锐眸迸射出坚决的光,“不是你!不是你!”

我惶然地看着我,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低首悲伤地哭泣,复又歇斯底里地吼叫道:“不,是我!假如我不跑出去,根本就不会碰到兴兵的,是我……唔唔……唔……”

他毫不犹豫地吻住我,抓住我拼命推着他的两只手,反扭在后背,右手扣住我的后颈,将我牢牢地定住;湿热的唇舌啃咬着我干涩的双唇,狂风骤雨一般扫荡着,掠夺了我所有的反抗与神智……

好熟悉的感觉,那是昌江岸边的淡渺月色,一个傲岸无双的男子,狂肆而炙热地吻我……

攻城略地的热吻,渐渐地深沉、缱绻,仿佛秋日午后的斜雨潇潇,天地俱暗,光色凄迷。他狂热的吻,好似要将我的心魂嵌入他的骨血,将他的骨血深入我的心魂,深切地融为一体,再难抽离。

娇软无力地依在他的怀中,从眩晕中醒来,猛然看见,唐抒阳目眩神迷地看我,唇角冷勾,流散出一抹得逞似的窃笑。

脑子里一轰,唐抒阳真的回来了?方才……真是他与我热烈拥吻,而不是我的幻觉?可是,他为何还要回来?我盼了那么多日,苦苦地等待,他仍然是渺无音讯。

唐抒阳眯起黑眸,眼梢蕴起一抹奇异的光:“怎么这么看我?你似乎……恨我,不想见到我吗?若是在你眼前的,是你的唐容大哥,指不定你多开心呢!”

唐容大哥,再也回不来了!你为何这时候才来呢?早来一步,唐容大哥就不会死了……

“好吧,我还是走好了……”他长叹一声,自嘲的一笑,拍拍我的肩膀,眸中溶动着一丝落寞,缓缓地站起身——

我猛然跃身而起,拼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宽厚的身躯,好担心他将会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紧紧地抱着、不让他离开。鼻中紧涩,我紧蹙娥眉,泪水不自觉地落下:“唐大哥,你为何才来呢?你若是早来一步,唐容大哥便不会离开我们……”

坚实的触感如此真实,却细微地感觉到,他的身躯分明地僵了一下。

窗外树影横斜,夏风暖暖地扫过,扫荡起满城的悲痛与凄凉;幽暗的烛火明灭不定,腾起一缕淡渺的青烟,晕弱的昏光流溢在他沉肃的脸孔上,滋生出一种暗寂的失落。

唐抒阳拿开我的手臂,握住我的胳膊:“这几日,他一直保护你,是么?”

我点点头,模糊着眼望他,凄楚地质问道:“你一去浙州便不回来了,表哥与西宁怀宇都赶回来了,你为何不赶回来呢?绛雪和花媚儿也等着你呢……”

他微挑眉峰,薄唇一牵,饶有兴味地问道:“你盼着我回来吗?”

我使劲地点头,仿若一个无辜地小女孩:“可是总也盼不到……”

点头的刹那,我方才惊觉,内心深处,我一直盼着他回来,盼着他在我身旁、保护我、保护我的亲人。兴军屠城,我多么期望,他会在我身旁,守护我……这个期盼,深深地隐藏着,然而,我为何如此需要他呢?仅仅是因为屠城吗?仅仅是需要他的保护吗?我不知道,不清楚……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雪原,望不到边……

唐抒阳黝黑的脸上笑影渐深、略有倦色弥漫,眸光越发锐利,生生地将我穿透;他朗笑道:“这不是盼到了吗?你先好好歇息,我到偏厅看看。”

见他转身离去,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我惊恐地搂住他的身子,祈求道:“不,不要走……唐大哥,陪着我,好不好……”

他一动不动地任我抱着,须臾,掰开我紧紧交握的手,转过身来,宠溺地笑道:“任性的小丫头!没事的,夜深了,我也要去歇息……”

“这儿也可以歇息的……”我口不择言地慌张道,猛然惊觉此话甚为不妥,羞得低下头去,脸颊滚烫地燃烧起来。

初五,凌璇一见到我,立马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辣地朝我的脸颊掴了一巴掌,愤怒地吼道:“你害死了唐容哥哥,你是杀人凶手!”

颊上辣辣的疼,我静静站着,冷冷地盯着她怒气腾腾、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她扬起拳头又要打过来,西宁怀宇握住她的手腕,平静的双眸冷冷地看着她。

凌璇不防西宁怀宇会袒护我,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陆舒意惶惶不安地扯住她的手臂,涩涩一笑,苦恼地劝慰道:“公主,别这样,谁也不想唐容公子……”

凌璇森厉地瞪着我,目光愤恨如刀刃、直要插入我的心口,狠毒如利箭、势要剜出我的眼珠;她的眼神,是一个望不到底的深渊,似乎要将我埋葬:“她就是凶手!你们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教训她……”

“闹够了没有?”西宁怀宇陡然拔高声音,朝她吼道,俊逸的眼睛失去往常的温和与冷静,燃烧起一簇火苗:“还没闹够就出去!”

我深深一怔,万万想不到西宁怀宇也会有发怒的时候,从来,他都是温润如玉、清凉如水。他为何这般生气呢?是为了我么?

凌璇惊愣在当地,好一会儿才回神,脸颊上的怒火稍稍褪去,恍若覆上一层厚厚的冰雪,瞬间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她瞪圆那双含情若水的美眸,伸手指着我们,高傲而柔弱道:“好,你们都欺负我,你们一个个地欺负我……”

她边走边退,既而转身跑回偏厅……凌璇,并非我欠你什么,然而,唐容大哥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这一掌,算是我还给你的。

唐抒阳站在我边上,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拉起我的手,径直带着我朝大门走去。眼角的余光软软地拂过西宁怀宇,只见他呆滞地看着我跨出大门,眼中的火苗已然熄灭,只余些许孤凄的灰烬——心中蓦然一跳,我隐约明白,那是一种落寞的眼神,仿佛手中握着的丝绢无意间松懈,随着冷风飘走,再也找不着了。

他说,我是他心爱的女子,如今,仍然是吗?如果是,见唐抒阳与我如此亲近,他定是心中吃味的吧!

转首跨出大门,鼻端酸酸的,西宁哥哥,你可知道,三月的洛都,我也如你这般寥落、孤凄,而如今……是呵,在我心中,你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你说过,我会将你遗忘、我会很幸福。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幸福,可我知道,我会将我们的以往、深埋青葱岁月。

艳阳高照,有如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球,喷射出炽热、毒辣的光芒,炙烤着大地。热气升腾,笼罩在扬州城的上空,没有一丝清风,仿佛一个蒸笼,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而更为恐怖的是,堆垒得高高的尸体已经腐烂,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滋生密密麻麻的小虫,见之作呕,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闻之苦胆也要呕出来。

已是第五日,城中百姓不知惨死多少,剩余多少,而兴军仍将屠杀下去……

唐抒阳四处观望,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峰挺如青松,眸光尖厉如薄刃,我似乎感觉到,他的下颚绷得紧紧的,犹如抽紧的丝弦,必将应声而断。

“妈的隆庆王,禽兽不如!”他低声咒骂,怒气高涨,拉着我手腕的手掌突然收紧,疼得我倒抽冷气。

我思及表哥受伤的那一夜,长叹道:“表哥、西宁怀宇和唐容大哥深夜行刺,没能成功……”

城中热浪滚滚,簇拥在周围,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浑身汗湿。唐抒阳锐眸一勾,冷哼一声:“行刺隆庆王,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法子,然而,隆庆王守衞森严,根本无法接近,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自投罗网’,寻机刺杀。”

寻思着,我笑道:“我知道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过呢,即便是行刺成功,全身而退似乎不大可能……”

“必死无疑!”唐抒阳轻快地吐出两个字,凝重而决然。

我歪头看他,微挑翠眉,挑衅地朝他一笑:“假如是你呢,唐老板?”

他朗朗一笑,正要回答,突然,街道拐角处突然冒出一大批兴兵,他立马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一个隐蔽的墙角隐藏起来。

兴兵约有几百人,队列严谨地朝前行进。队伍的后面,两个兴兵抓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老妇人不停地挣扎着,步履踉跄,一边傻笑着一边大声叱喝,嗓音苍老而高扬,甚是威严:“放开!你们胆敢抓着哀家,都给哀家推出去斩了!”

蓦然一惊,我险些摔倒,一把抓住唐抒阳的手臂,紧张道:“是姑奶奶……被兴兵抓走了……”

他轻轻点头,反握住我的小手,安慰道:“无需担心,即便隆庆王知晓她的身份,不会轻易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