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吊着手臂到处晃悠,时间一天天过去,逐渐习惯了单手生活。有一天我叔叔打电话给我:“路小路,钱还没给我,说好了你送过来的。”如果是别人的钱,我早就花掉了,他的钱我不敢花,他会脱光裤子跑到我家门口来要债的。我揣了那两千块去找他。自从我奶奶去世以后,我叔叔独占两间大屋子,早衰,破产,单方面宣布退休,过着逍遥等死的日子。他仍沿袭着八十年代末城市个体户的风气,穿着一件花色条纹的睡衣,横在躺椅上,一脸满足地向着天上看。我也抬头,看到院子上方的树叶和白云,揶揄道:“叔叔,上次你让我去铲煤,你现在这么闲,为什么自己不去铲煤?”我叔叔端着茶壶往嘴里滋了一口,说:“我已经功成名就了,不需要再奋斗。你不一样,铲铲煤对你有好处。”“你店都被人没收了。”我说。“我已经把该挣的钱都挣了,银行存款还有十多万,我有权躺着。”我叔叔说,“至于你说的那个录像铺子,我告诉你,VCD时代来临了,以后不会再有人租录像带了。我把录像铺子给了那个女人,现在她天天亏钱,愁都愁死了,可是她又不舍得把那一屋子的录像带烧掉再花钱去进VCD片子,她没这个经济智商,她只会掰开大腿玩仙人跳。”“听你的意思,打算出租VCD了?”“不出租。VCD片子很贵,现在是利润最高的时候。我打算卖碟片。”我摇摇头没当一回事。我叔叔说的当然没错,他很有生意头脑,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他曾经预测过各种各样的经济走向,倒粮票,贩香烟,贩服装,倒卖化工原料,买原始股,开校办工厂,组织拆迁队,甚至贩枪贩毒。在他的世界中充满了各种机会,从一九七九年开始,他就对着家里各色国营企业上班的亲戚们说这些,亲戚都吓坏了,坐等他发财。然而他也没有抓住太多的机会——他从两个方向证明了,世界多姿多彩,世界变化太快。在叔叔家里我发现了大量的VCD碟片,可是没有机器,不知道他怎么看片子。我叔叔说:“有你这两千块,我就可以去买机器了。”我心想,所谓银行里的十多万估计又是个屁,他惯会骗人,其实早就破产了。我还记得自己念技校那几年,我叔叔开录像铺子,那个年代家里有录像机的人多数有钱、潮流,他们不满足于有线电视里的故事片,也不屑于在脏兮兮的录像厅里过瘾,必须在家里搞一个点播系统,尽管那些带子质量糟糕(很多是翻录的),但这足以让他们与众不同,他们拥有一个神秘而自足的世界,我叔叔就是这个世界里的魔术师。在那几年里,他深受人们敬重,手上的香港片和好莱坞动作片总是令人惊叹不已,在阳光无法照到的黑暗处,他还免费出借一些色情片,赢得了超越魔术师的地位,近乎魔法师,可以说是最牛逼的亡灵魔法师,他让人欲仙欲死。我曾经借到过两盒,不敢在他家看(我奶奶还活着),只能带到同学家里,七八个人凑在一起开眼界。在那部颗粒粗大、经过无数次翻录而褪色的作品里,尚是少女的饭岛爱小姐用她的肉体影像把一众少年打磨得晶莹润滑。我记得这些,因为当时太想知道女人是什么样,以致于到达了终生难忘的境地。颗粒粗大的褪色饭岛爱啊。(她死后,我觉得她变成了颗粒粗大的星空,变成赤裸的星云。)然而录像带时代忽然消失了,就像经济危机忽然来了,更清晰的VCD席卷世界,这一次中国赶上了全球步伐,后面再也没有脱班,甚至比美国人看的片子更多,因为这儿全是盗版,便宜,买得起。我后来认识一个学电影的姐姐,年轻时攒了一千多盒录像带,后来全废了,改攒VCD,再后来又全废了,变DVD,变蓝光,直到网络下载时代来临,她才消停。后来她去了德国,德国人看见她一个中国人打开电脑,立刻警告说,不要非法下载东西,在我们德国这么干会坐牢。于是她又回到了传统的电影院里。这很像我经历过的时代变迁,必须把过去的事物和思想全部地、完整地、里外里地报废掉,才能获得一点现实感。有一天老杨把我叫到小苏家里,看到一套新买的音响器材,带VCD功能的。机器是老杨花钱买的,自从做了农药销售员,老杨就挣到了钱。我问他:“为什么不放在自己家里?”老杨说别提了,买VCD那天恰好被楼上万师母家的女儿看见了,连着三天往他卧室里钻,抱了一堆碟片,全是港台言情片。这姑娘中专快毕业了,没找到工作,也没男朋友,有大把的时间和心情。老杨只能让她在卧室里看片子,自己也瞄几眼,觉得甚是无趣,其中有一部王家卫导演的《堕落天使》,也很无趣,忽然看到李*欣自慰那段,发出怨恨的呻吟,两个人全都惊呆。(老杨说,这姑娘准保也手淫的,否则不会明白。)后来连老杨的爸爸都趴在门缝上看情况,以为姑娘在用毛片勾引老杨——这太可怕了,万师母下岗,老万病休,姑娘没工作,如果杨迟真的睡了她,万家就可以到杨家来吃饭了。老杨的爸爸不敢惊动姑娘,怕她喊起来,就冲出去拉下了家里电闸。姑娘抱了碟片就溜。我和小苏都笑翻了。我说:“我也想看那部片子。”老杨就打开电视机,插上VCD的电源,解释说:“电闸拉下来,片子退不出来,姑娘也跑了。所以那片子一直都在机器里面。”我们赶紧凑在一起,抓紧时间看李*欣自慰。看了一会儿,小苏忽然叹了口气,走开了。“他处男,他不能看这个。”老杨又解释道,伸出两根手指冲我做了个流鼻血的手势。自此我成了个碟迷,天天趴在小苏家看片子,并继续养伤。找工作的事情自然搁下了,感觉自己一下子文艺了,到处都是打麻将的人,我的娱乐方式与人迥异。榜样树立起来,直至新世纪,全中国都趴在家里看片子,这是后话了。我又去找我叔叔,他的碟片店已经开张,跑去一看差点又笑翻。他借了朋友开的皮鞋店一角,用两个纸箱子搭起小柜台贩卖碟片。那是非常热闹而破烂的市口,车辆拥堵,行人乱窜,小饭馆和个体服装摊林立,看不到半个警察,极适合浑水摸鱼。我叔叔的摊位前一溜屁股,都撅着挑碟呢。他看到我,立刻拽我过去,让我替他看管一会儿碟摊,自己跑去上厕所了。不久来了一个老头,很焦急地看着我,就是不说话。我忙着做生意,介绍影片,老头忍不住了,揪着我问:“原来的摊主呢?”“上厕所去了,那是我叔叔。”“我的碟片,定好了,他得给我。”老头神秘兮兮地说。我一看他的乌青眼圈就明白了。等到我叔叔过来,把老头拉进皮鞋店后面的夹弄,给了他一袋碟片,他一本正经地走了。我说:“他今儿晚上可以开荤了。”我叔叔说:“他哪有什么荤?看人开荤而已。”在录像带时代,我叔叔是不卖这种货色的,只有少量拷贝的在小范围内流传。因为当时管得紧,贩卖黄带的罪名很大,轮上“严打”和“清除精神污染”,可以判得非常重。到了VCD时代,我叔叔终于也做起这门营生,按照国家法律,也得判,但满街都是贩毛片的人,还都是外地的,被抓到的概率就非常小。警察一般也不太爱管这种鸡毛事情,得有“扫黄打非”了,才集中整治一下。我叔叔认识很多警察,消息灵通,后来那条街上卖碟的都把我叔叔当成是棵消息树,只要他不出摊,别人也老老实实地把货都收了起来。我叔叔给我算了一笔账,令我拜服。一九九七年的价格:普通影片进价八元(两张碟),卖十五元,毛片进价十元(单张碟),卖四十元,遇到特别饥渴的,你可以小小地敲个竹杠,卖四十五元,遇到特别特别特别饥渴的,一把买下二十张片子,你可以打九折。利润率远远超过正常碟片。马克思说过,为了百分之两百的利润,资本家可以去死。别说资本家,我都宁可死。人概莫能外。我说:“既然如此,你干脆就专卖黄片算了。”我叔叔说:“那么警察很快就会来找我。我毕竟是有固定营业场所的,专卖黄片得去天桥上站着,警察来了还得跑。我老了,腿摔断过,跑不快。你可以的。”我说:“我手也断了。”“手断了正好,专卖黄片的都这德行,五官不全,四肢残废,要不就是抱个小孩。”我叔叔说,“像你平时那副凶巴巴的螃蟹壳,谁敢找你买黄片?万一你卖的是假货呢?”“还有假的?”“拿到家里一放发现是武打片,白硬了,非常扫兴的,也不敢回头来找你麻烦。”如果用武打片冒充黄碟,我算了一下,利润率是百分之一千,这他妈的简直翻了天了,比毒品还挣钱,肯定会有人干这个买卖,但未免太缺德。买黄片的人也都不容易的,性生活不美满,或者根本没有,我们不能坑那些绝望的人。我叔叔撺掇我去走街串巷,这当然是个坏主意,要给我妈知道肯定宰了他。我妈宁愿我去铲煤的。而我当时存了一个念头,得攒点钱,买张火车票去找宝珠。我已经欠了杨迟和小苏好几百块钱,朋友太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借了。百分之四百的利润让我眼红,投资两百块钱,快速卖掉,资金周转率加高额利润,一个月我就能赚两千(会计没白学)。我问我叔叔:“你能给我点黄片去卖吗?”我叔叔说:“可以啊,你从我这儿批发,十五块钱一张碟,付现金,二十张起批。”我说:“你太会做生意了吧?我是你侄子。拿几张碟去卖,卖掉卖不掉我都会回来跟你结账的。”“万一你被抓走了呢?”“操。十块钱一张,我付现,总可以了吧?”“不干,你自己去进货。”我叔叔说,“我也不要做你的生意,你看着凶狠,其实最怂了,念幼儿园那时就很懦弱。我要是给你供货,你被抓进去肯定第一个把我供出来。”“你他妈的才懦弱呢!”我恼羞成怒,大喊起来。我叔叔给了我一个地址,简直不是人,在五十公里外的一座小城市,我必须坐上长途汽车才能去那里。鉴于我手断了,小苏答应陪我,那阵子杨迟又去了划水县,找不到人。去的那天下小雨,天一直亮不起来,停留在早晨五六点钟的光景。一辆崭新的大巴,暗蓝色的车窗使外面的景色更为阴沉,车里没几个人。在我们落座之前,有一个中年人捏着挖耳勺,站在过道处掏耳朵。小苏非常谨慎地停住,等他掏完坐下,这才走到座位前。“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小苏低声说,在他的家乡,火车站附近经常有这种掏耳朵的人。你走过他身边,也不知道是你撞了他呢还是他撞了你,反正他会倒下,流出一耳朵的血,说你把他的挖耳勺戳到他脑子里了,这时就会有七八个人围过来,让你赔几千块钱给那人去看病,你想溜走是不可能的。小苏对于当街掏耳朵的人非常警惕。我听得发愣。小苏说,跑的地方多了,是有点疑神疑鬼,其实这样也不好。我问小苏,这是不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小苏说,就是春节回家发生的事情,刚下火车就被人讹了几千。当地有各种骗术,小到松花蛋里裹土豆,大到成千上万的投资,其实全国都是这样,也不单是他的家乡。我们又说了一点老杨的事情。农药销售员虽然能挣点钱,但是风险很大,不久前厂里有个销售员跑到外地去送货,押了一卡车的农药,到公司收钱,当地老板请销售员吃了顿饭,然后说一起去银行提钱,到银行已经下午四点,发现打烊了。销售员再回头发现陪同的人溜了,知道事情不妙,狂奔到公司一看,卡车还在,农药没了,公司也没了,像聊斋一样。销售员只好回到厂里,按日本人的规矩,他应该剖腹自杀,按中国人的规矩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报警,然后让他下岗了。此种事情比比皆是,说出来并不值得惊讶,倒是经常会感叹受骗者智商太低,看着很简单的题目,他们却答错了。我说:“还是做化验员安全。”小苏看看我,不说话了。我说:“我没有寒碜你的意思啊。”小苏说:“我确实觉得在农药厂是浪费青春,明年想考研,回北京去。”我说:“你这就对了,戴城没什么意思。可是你走了,狗怎么办?”小苏说:“是个麻烦事,我表姐生了个儿子,她一高兴,养了条大狗。现在这条哈巴狗就彻底归我了。我要它有什么用,不如送给你吧。”我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呢。”汽车开了一个多钟头,在一个荒凉的地方停了下来。小苏看了看前面,说:“有车匪路霸。”全车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司机开了车门,上来两个湿漉漉的人,一个站在车门口,另一个抬手数了一下人头,说:“人少了点。每人交一百吧。”我得说明一下,那是一九九七年,全中国车匪路霸最猖獗的年代。每一条道路上,都有他们的身影,我曾经以为他们会一直存在下去,某一天我在路上,老得手无缚鸡之力,或恰好忘记带钱了,被他们抢光并打死,尸体扔在路边。只要你出门,就不可避免会遇到他们。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是土匪,某些根本就是贫苦农民,拿的刀子都生锈的,但拿生锈刀子的贫苦农民一样有可能干掉你,毫不手软。曾经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拿菜刀的穷鬼,堵在破烂的公路上,劫所有往来的车辆。说起来,那真是一个人人拿着菜刀都可以上街收门票的年代,欢乐死了。我和小苏掏钱。那个人收了钱,甚至懒得看我一眼,在他心里必然认为我不敢反抗,而我确实不敢,我手断了。这当然是个很好的理由,实际上,就算我手没断,也不太想为了一百块钱被亡命之徒捅一刀。汽车开了十分钟,劫匪说:“停车。”司机从命,他们跳下车走了。我对司机说:“拜托,你下次能不能别再停车了?”司机说:“我也没办法,我天天跑这条线,家里有老有小。”同车人说:“我觉得你他妈的就是串通了他们来抢钱的。”司机说:“话别这么说,要不我再停车,把他们叫上来,你问问清楚?”同车人不敢吱声,等车开出去一段,复又破口大骂,司机恍如聋哑。车停在城里,到站了,我和小苏站在细雨中辨别了一下方向。这座小城的规模不如戴城,但气氛极其狂野,到处都是敦敦实实的楼,每一栋楼里都是巨大的商品批发市场,雨中的广告牌像打翻了的扑克,吊旗与横幅强行插入视野。这种天气里,戴城寥落寂冷,像一个患了感冒的少女,而我所驻足的地方则显得有点像吃错了药。无数广告牌上的明星和模特居高临下凝视着我们,我们问了问路,没人知道那地方所在,倒是小苏好像有着灵敏的嗅觉,指着远处一栋黑色楼房说:“好像就是那儿。”小苏是个有好运的人,我们走到那栋楼里,看到全是VCD碟片。那其实不是我叔叔给的地址,但我们蒙对了。小苏挑碟片,我把他拉走了。“你不是要进货吗?”“我要进的不是这种。”事实上我一直没告诉小苏,我要进的是毛片,是黄碟,是违禁品。我主要担心他处男受不了这个。这时有个长头发的少女走到小苏身边,低声说:“要黄碟吗?”她长得相当好看,穿着短裙,有一对大胸,蹭在小苏的胳膊上。小苏的胳膊好似中了枪,赶紧说:“不要不要。”我说:“要的要的,我批发。”小苏说:“你……”这时少女的大胸已经在我的胳膊上了,她觉得异常,低头一看说:“哟,你打了石膏,怪不得这么硬。”我心想,他妈的,什么硬不硬的,叫人有点小小地不好意思。这少女讲话太狂野。我们跟着她爬楼梯,到五楼,发现空荡荡的,光线很差。少女很健谈,她先是向我们介绍了她的产品优势:你们算是找对了人,我的碟是这栋楼里最好的。然后她又说:哎,看你们俩的样子,真不像搞批发的。“那像什么?”我问。“像零售的顾客。”我脑子转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小苏低声说:“她在骂我们。”“意思是我们俩像看黄碟的性苦闷?”“是的。”“我才不像呢,你像。”少女带着我们走进一条长廊,两边都是窗,稍微明亮了些。又绕了一圈,到一间屋子里,打开一台报废的电冰箱,一包一包的塑料袋,里面全是碟。“五十张起批,批发价十元,零售三十元。全是真货,不会骗你们。欧美还是日本的,你们自己定。”“零售价不是四十吗?”我问。“上个礼拜降价了,”少女摇头说,“现在满大街都是卖碟的人。”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我的利润就跌了三分之一。这年头我也跟农民似的,秋天必须得抢收。我问她批发价能再便宜些吗。她不答应,说这个东西一旦查禁起来就不能做了,批发价不但不会跌,还会涨,跟毒品似的。她问答均老练,看来是干久了这一行。显然,刚才的大胸迷惑了我,让我误以为自己和她之间有着黄碟往来的交情,其实我们只是一种生意关系。小苏的脸一直红扑扑的,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事后,我故意嘲笑他,贵乡都出产那种掏耳朵倒地不治的骗子了,怎么你看到黄碟会讪讪的,这太不像是贵乡的高才生啊。小苏说:“我跟我的家乡没什么关系的,我小时候住在戴城,长大了去北京念大学。”我说:“在北京没看过黄碟?”小苏说:“念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次录像带,没有碟片的。”他还真看过,按说不该这么生分的。小苏说,别提了,那是在大学录像厅里,有一天晚上,一个同学把他带进去,里面偷偷地在放黄带,好些男生都坐在下面看。他觉得这东西有害身心健康,想溜,但是作为男人而言,总有一种学坏的本能,哪怕是好奇心呢。于是坐下来一起观赏,不料看了个开头,被人举报了,学校里管事的人冲进来查抄,一众男生全部被押走,像对待俘虏一样,把裤带都卸下来挂在脖子上,双手提裤,吃相非常难看。第二天带头人直接开除,其余人等通报点名批评,小苏的名字也在其中,平时好懂礼貌的孩子,看上去那么有家教,忽然变成了看黄色录像带的色情狂。此后就再也不敢碰那玩意了。我只对另一个问题感兴趣。“看了个开头?开头多少?扒光了吗?”“那电影从一开始就扒光了。”“插入了吗?”“还没有。”小苏讪笑。“今儿晚上回家你可以看全套的了。”我奸笑着说。那天我进了五十张碟片,仅有的五百块钱全部投资进去,还有我的一世英名也豁出去了。大胸少女很喜欢我的豪爽,也喜欢小苏的羞涩,还送了我两张碟,说这个是特别好看的,买不到,也不太能卖出手。我以为是她主演的呢,回家一看差点疯了,是两个男人。联想到她当时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我和小苏,肯定以为我们是那种关系。日他大姐的。我后来还找她批发。我出货出得非常快,这得说是我的好运,前半辈子只有做这门生意是顺风顺水的,可惜它非法。大胸少女和我熟了,就问:“上次那个男的怎么不来了?”我说,被你吓着了,回家看碟片里两个男人恶搞,你在搞什么鸡毛嘛。她说:“开个玩笑嘛。”她后来还给我讲了很多自己的故事,被一个男人抛弃,被两个男人抛弃,被三个男人抛弃,最后抛得她脑子出错了,就跑到这里来批发黄色碟片。三级片她也做,两个男人的这种冷僻货色她也不避讳,她觉得这样挺好的,把男人们都带坏了,是一种报复。“才没有呢。”我说,“你是给男人们带来福音的人。”“是吗。”她有点得意,再看我的脸色,觉得我是在寒碜她,就说:“彼此彼此,你也给男人带福音了。这个牺牲太大了,告诉你,卖黄片的大部分都是女人,知道为什么吗?”我摇头,不知道。“因为男人会忍不住去看片子,你搞批发的,每张片子都不重样,每张都看过来。嘿嘿,你会变成一个残废的。”她是个好人,经常叮嘱我:少看啊,保重身体,看久了,等到你自己都不想看的时候,你就不会爱上任何姑娘了。这时我就发现,她不是少女,她是一个非常懂事的熟妇。但是我一直没告诉她,其实我把碟片放在小苏家里,他那儿没人管。至于小苏是否把所有的黄片都看了过来,我也不知道。后来惹上了麻烦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