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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 陵州府与怀杨郡交界的沅城内人潮如织, 熙来攘往。
沅城是依托沅江出海口而兴盛起来的一座城, 素日里往来的客商甚多, 亦有各种身份的旅人、游子混杂其间, 繁华之下可谓龙蛇混杂。
申时, 夏日的夕阳如碎金细粉, 洋洋洒洒将这座临海之城裹个通透。
此地终年往来之人形形色.色、一应俱全,城中客栈的店小二们自也是见多识广。
当妆容冶丽的月佼以手搭在纪向真的小臂上,一袭红鲛纱薄衫艳艳轻扬, 恣意疏懒妖娇地款步而来,小二面上即刻挂了热情的笑迎上。
“请问客官,是打尖, 还是住店?”
小二很有眼力, 询客的热忱目光与笑脸径直对上妆容浓艳月佼,对她身旁神色木然、眼神空茫的纪向真视而不见。
清隽少年身姿桀骜挺拔, 目光却稍显迟滞, 面上无波无澜。他一手紧握着华丽长剑, 另一手却始终悬空半举, 尽忠职守地将自己的手臂作为身旁那妖娇少女的倚仗, 任劳任怨地供她保持慵懒迤逦之姿。
这少年一看就不对劲,宛如被收了心魂、强行驯服的小狼, 店小二虽心下诧异,却绝不多事, 热切诚挚的笑脸无半点差错, 像是已见惯不惊了。
店小二虽镇定如常,堂中的众多食客中却有许多好事者频频向进门处望来。
没法子,薄纱红衫、浅笑妖魅、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姑娘,身旁站着一个显然被她用旁门左道控了心魂的端正少年,这一幕实在太招眼。
许是碍于月佼那通身嚣张的妖气,好事者们并未立刻交头接耳,只是与身边相熟之人来回递着眼色。
整个堂中大半食客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月佼却像是毫无察觉,只略侧身半步,向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云照懒懒一挑眉。
云照将昂贵的雪青梳云纱如意月裙穿得个恣意疏狂,手中却毫不相称地拎着不大不小的包裹。
她殷勤跟在月佼身侧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十足是个初入江湖又不学好的富贵顽劣。
见月佼淡淡一回眸,她便即刻自腰间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随手抛进小二怀中:“打尖,也住店。两间上房……唔,先上些吃的,捡你家店中最贵的上就对了。”
此地是走沅江出海的必经之地,往来客商富贾、江湖豪客、甚至亡命天涯之徒都算寻常,可出手如此阔绰又半点不废话的,实数罕见。
小二自是没有半点怠慢,即刻引了三人前往二楼雅座就坐。
这间雅座相对私密,内里共只有两桌,以织锦屏风略作曲隔。
其间一应陈设华美许多,此刻又空无一人,与楼下堂中高朋满座的情形对比鲜明,显然非豪阔者不能登临此处。
月佼抬手指了指临窗那桌,眼神空茫的纪向真便立刻走了过去,将其中一张铺了锦垫的椅子细细探查过,这才抬眼直视着月佼,恭谨肃立在侧。
“赶紧传菜吧,”云照想了想,又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再次叮嘱,“什么都捡最贵的啊,绝不会短了你家银两。”
小二忙不迭赔笑着躬身请他们入座稍待后,伶俐地退出雅间,下楼传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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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雅间相对私密,桌待店小二离开后,纪向真率先翻着白眼任自己跌进椅中,澄明双眸里带着不甘的恼意,全无先前那傀儡般的木然。
云照俯身将脑袋支过半桌,压低嗓音得意道:“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没我不行吧?若叫你这妖女亲自吆五喝六,那可就太跌身份了,就得要个我这样儿富贵风流又狗腿的跟班,站出来替你耀武扬威,才能倍加彰显你冲天的妖气!”
在江信之带来的原定部署中,谢笙明确指示云照返程回京,不参与打探严怀朗下落的事宜。
可云照哪里肯独自回去,态度强硬地自作主张,细微调整了谢笙原本的部署,将自己也加了进来。
还别说,她这天外飞来的一笔颇有点画龙点睛的意思,无端让他们这一组刻意引人注目的种种行迹倍显合理,简直气焰非常。
“我说,你俩带着我在这沅城内可遛了整整两日了,”纪向真对自己被安排到的角色显然不太满意,龇牙咧嘴地忿忿着,声量却也压得很低,“‘半江楼’的人当真会上钩?”
若“半江楼”的人始终不主动现身,那他做牛做马地扮失智小狼得到什么时候?!
月佼旋身横坐在椅中,双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以手肘支在另一侧扶手上,轻托着腮边,以气音轻道:“笨、蛋。”
她轻蹙的眉心里隐着愁绪与担忧,懒得再多说一个字了。
纪向真怒而皱眉,却听云照压低声笑道:“打从前天夜里就跟在咱们后头了。”
他们三人从陵州起就是如此大张旗鼓,江信之也在暗中将“第五妖媚”重出江湖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夹杂了一些“半江楼”定会有兴趣的猛料。
月佼与云照在身后出现尾巴的最初就已察觉,只是纪向真顾着要演好被药物控制的模样,怕被人看出破绽,一路谨慎地绷着脑中的弦,便没注意到身后的异动。
他诧异地张了张嘴,月佼却忽然眉心一凛,勾起脚尖轻轻踢了踢所坐那张椅子的右侧扶手。
纪向真立刻轻车熟路地恢复了先前那般失心的模样,敏捷地起身立回月佼身旁,后背挡住半敞的窗户,一副以命相护的模样。
屏风外是端着托盘的侍者,还有店小二引客的声音:“公子,临窗那桌已经有客人了,您这边请。”
屏风一角应声闪过白色衣袂,侍者也随即进来替临窗这桌上了菜。
月佼瞥了瞥间内屏风那头影影绰绰的邻桌,软软抬手,以手背轻抵唇边,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手背上金粉朱砂绘的烈焰木莲衬着粉颊与红唇,更添三分妖冶艳色。
“阿真。”她软嗓轻扬,带着懒懒笑意。
纪向真心领神会,执箸拈了一团“青玉虾茸”放进小勺之中,乖顺地送进半躺在椅中的月佼嘴边。
云照以眼角余光瞟着屏风那头的动静,口中以不高不低的声音,羡慕道:“姑娘究竟是使了什么药,竟使这家伙能听令行事?我从前见‘洞天门’的朋友们使的那种药……那些人浑噩如行尸走肉,什么也做不了的。”
“想知道呀?”月佼抿下口中那团“青玉虾茸”,软声懒笑,“不~告~诉~你。”
邻座那人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像是端着茶盏怡然自得,对他们这一桌的异像似乎并无半点好奇。
云照悄悄向月佼挑了挑眉梢。
月佼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又道:“如今我与谷中闹翻了,这些压箱底的药可是我吃饭的家伙。若轻易被你学了去,那不就断了我的财路?”
“姑娘手中的方子大多有价无市,别欺我不懂,”云照也笑,“那日你试给我瞧的那一种,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激发数十倍战力的……”
“嗯哼。”月佼娇声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