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段府已是门庭若市。各路官员闻讯纷纷赶来慰问,负责泰阳府治安的府城绣衣使主事锺明河更是如遭大难,神情紧张地亲率二十多个手下前来办案。
裴潜一通胡言乱语应付走这些人,直到日上三竿才脱身出来前往绣衣使衙门。
衙门里的一众官员上来又是嘘寒问暖好不关切。刁成义则是强烈要求在段府周围派驻一队绣衣使日夜巡逻值守以策安全。
裴潜谢过同僚们的关爱之意,踱步来到桌案后落座。桌面上垒起高高一堆手本,看得裴潜大是头疼道:“牛主事,今天怎会有这么多手本?”
牛德彪躬身道:“大人忘了么?是您上任第一天就交代下来,命令所有绣衣使都要将各自的办差情况尽速上报。卑职忙了一宿,已催要整齐。”
裴潜恍然大悟,可不是嘛,自己都忙昏头了,差点忘了这么一条发财大计。
他挥挥手让牛德彪退回自个儿的衙署办差,坐在椅子里装模作样翻阅起手本。
这些位绣衣使确也不负段大人厚望,三五本里总有一两个会夹入银票。少则百两多则上千,裴潜毫不犹豫全揣进了袖口里,以成全下属们的这番爱戴美意。
这边裴潜正翻得起劲,那边刁成义喜滋滋走进来道:“大人,有了!”
裴潜头也不抬,不耐烦道:“什么有了,是不是你老婆又有了?”
刁成义凑近裴潜,低声道:“昨晚卑职得大人点拨,一口气抓了五个殷主事身边的人,轮番拷问之下果然有个小子熬刑不过,全都吐了出来。”
裴潜一震抬头,差点就和刁成义近在咫尺的脑袋撞了个正着。刁成义赶忙缩头,肃容道:“不出大人所料,殷主事果然有问题。他很可能是打入咱们绣衣使衙门的山中贼细作。您看,这是卑职刚刚拿到手的口供。”
裴潜丢下手本接过供状,却是殷长贵府里的一个长随,叫什么德天宝的家伙录下的口供。按照德天宝的交代,殷长贵在七八年裡几乎每个月都会让他偷偷前往神兵坊,将一个密封的蜡丸交给铁瘸子。至于蜡丸里藏的是什么,德天宝不得而知,但相信只要抓来铁瘸子一问即知。
裴潜不动声色地看完,问道:“那个铁瘸子你有没有派人前去捉拿?”
刁成义答道:“卑职怕打草惊蛇,放跑了殷主事,没敢派人去抓。”
裴潜满意地点头道:“很好,那就暂时别动神兵坊,派人把铁瘸子监视起来。”
刁成义应了,裴潜想了想补充道:“正好我在神兵坊订制了点儿东西,过两天便藉着机会亲自去摸摸铁瘸子的底细。在此之前,你们不准惊动了他。”
刁成义钦佩道:“大人为查奸办案深入虎穴,委实令卑职感动。”
裴潜猛地一拍桌子,骂道:“丢你娘!”刁成义吓了一跳,不知自己的马屁何以拍错了地方,惹得段大人勃然变色。
就听裴潜义愤填膺道:“前两天老子还帮着铁瘸子赶跑了一帮前去办案查封的绣衣使。当时觉得这人挺老实,不曾想他居然是个奸细。刁主事,亏得你精明强干,查出了铁瘸子的老底,不然老子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刁成义的骨头顿时轻得只有三两重,谦虚道:“这都是大人英明,卑职岂敢居功?”
裴潜问道:“铁瘸子的事还有谁晓得?必须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泄露。”
“卑职省得,除了和我一起负责审讯的两个得力亲信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刁成义道:“卑职会将大人的意思带给他们,保证不透出半点风声。”
裴潜颔首道:“你把这两人的姓名报给我。回头老子要替他们请功。”
刁成义大喜,心道连两个手下都有功,那自己这份功劳还逃得了?连忙将两人的姓名说了,又道:“大人,您是否要亲自审问一下德天宝?”
裴潜闭起眼睛沉思须臾,问道:“你有没有派人暗中盯住殷长贵?”
刁成义道:“他正在衙署里办公,卑职不敢轻易派人盯梢。一则怕消息走漏,再来没有大人的号令,卑职亦不敢逾权。”
裴潜道:“这样吧,你弄一辆马车来把德天宝装进去,给他戴上头套不准任何人靠近。再让你的两个手下给老子看住了殷长贵。”
刁成义点头犹如小鸡啄米,却不解道:“大人,您要把德天宝送走?”
裴潜徐徐道:“毕竟殷长贵是黄大人的连襟,我也不便擅自处断。咱们悄悄押着德天宝去见唐将军,请他定夺。”
刁成义心领神会道:“大人高明,有唐将军为咱们做主那是再好不过。”
裴潜挥手道:“你赶紧把事情办妥,我再去趟秘库查一查丁昭雄留下的卷宗。一刻之后咱们在后门汇合,立刻去拜见唐将军。”
刁成义应了,一路小跑奔了出去。裴潜收起手本,到秘库里转了一圈,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踱步来到府衙后门。
刁成义早就将德天宝塞进马车里,在后门焦急等候。裴潜坐进马车,刁成义亲自驾车离开绣衣使衙门,径自赶往唐胤伯的将军府。
裴潜坐在车里瞟了眼五花大绑的德天宝,见他嘴裏塞着麻核遍体鳞伤,满脸惊惧地也在望着自己。裴潜和颜悦色地笑笑道:“德老弟,你别害怕。我是段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只需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说出来,回头我就会放了你。对了,你伤得不轻,实在是刁主事他们不会办事。到时候本官再送你一百两银票,回家好好养伤。”
德天宝惊恐之情略减,拼命朝着裴潜点头。裴潜挑开车帘吩咐道:“走侧门。”
刁成义一拉马缰绳,驾着马车绕到将军府的侧门。他下车敲开府门,对开门的将军府护衞出示了腰牌,说道:“我家大人就在车里,有军情要务求见将军。”
过了一会儿,那护衞得到指示,打开侧门将马车放进。一行来到唐胤伯的书斋外,裴潜把头罩给德天宝重新套上,命刁成义在外守着,自己带了口供晋见唐胤伯。
唐胤伯在家穿了身宽松的白色丝袍,靠在椅子上正查阅各处军营的日报。
他指了指对面的空座道:“段老弟,坐下说。是不是查到了军械所的内奸?”
裴潜从袖口里取出德天宝的供状,神情肃然道:“大人请看!”
唐胤伯接过供状,只扫了两眼浓眉就不知不觉往中间锁紧。等全部读完后,他凝目望向裴潜道:“这人的话有几成可信?”
裴潜不语,再取出那份被他删节了的秘档,双手呈献在唐胤伯的桌案上。
唐胤伯一开始还没什么,可看到秘档上言道正是出自殷长贵提供的准确密报,才使得红旗军在五年前的一次行动中,成功暗杀了当时的天虎|骑统领徐雪阳,顿时煞气满面,拍案冷笑道:“好贼子!”
裴潜早调查过了,这徐雪阳曾是唐胤伯的同门师弟,追随在他左右多年,立下无数战功,连莫大可都被压下了一头。不知何故,殷长贵居然把徐雪阳给卖了,倒也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唐胤伯很快恢复平静,问道:“段老弟,那个德天宝你带来了没有?”
裴潜道:“就在外面,卑职这就让人把他押进来。”起身传唤刁成义把五花大绑的德天宝拖进书房,除去头罩拔下麻核。
唐胤伯仔细盘问过后,面沉似水道:“你们有没有问过神兵坊的铁瘸子?”
裴潜恭谨道:“卑职不敢打草惊蛇,更想放长线钓大鱼,已命人暗中监视起来。”
唐胤伯想想,眼下的这些人证物证已足够多,说明殷长贵正是红旗军安插在绣衣使内部多年的细作。惟一棘手的问题是,他和黄炜是连襟。
裴潜走近两步,小声道:“将军,此事关系重大,是否请黄大人立刻过府一叙?”
唐胤伯刚要作答,门外响起肖冠恒的声音道:“启禀将军,卑职刚刚接到报告,适才负责押送那名古剑潭弟子前往绣衣使衙门的囚车,在南门外被劫。威山营的一支百人队死伤惨重,樊将军已赶往事发地点处置善后。”
“什么?”唐胤伯浓眉一挑,问道:“那干叛匪怎会知道押送的时间和路径?”
肖冠恒欠身道:“卑职斗胆揣测,定是威山营又或绣衣使衙门有贼军细作潜伏,先一步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否则山中贼绝不可能如此准确地掌握到我们的情报。”
唐胤伯丢下一支令箭道:“立即下令,让邢毓莘的天蝎骑全部出动,追索逃跑的叛贼。哪怕追到云中山里,也得把人给我抓回来!”
肖冠恒接令而去,裴潜诧异道:“将军,这家伙很重要么?”
“何止重要,他是我们破获妄图炸毁泰阳军械所的那伙叛匪的关键人物!”唐胤伯顿了顿,苦笑道:“我和黄侍郎原本是想等把人交到你的手里,再来商议下一步的计划。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裴潜按捺心中惊异,试探着问道:“将军,您是说这个人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