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蕴嘉娇笑道:“你的要求还真不少。让我好好想想——有了,我知道有一栋大宅肯定能让你满意。不过,有人说它的风水不太好,是座凶宅。”
阿龙摇头道:“没关系,婆罗洲不信风水,伟大的真主安拉会保佑我们。”
“那就好办了,”曾蕴嘉道:“等到了明玉坊,我就让人去办。”
阿龙点点头,从袖口里取出一张银票道:“八千两够不够?”
曾蕴嘉奇道:“你连那座宅子什么样都没见过,就准备买下来了?”
阿龙道:“小姑娘不会骗人,我相信你。再说我没有时间东奔西跑,就麻烦你了。”
曾蕴嘉接过银票欢喜道:“好。如果你住进去不满意,我可以再帮你退掉!”
阿龙道:“我还需要很多佣人,要老实的能干的,乖巧的听话的。价钱可以商量,你知道在哪里能够买到吗?”
曾蕴嘉摇摇头,道:“好像西市有吧,我没去过,都是府里的管事在办。”
阿龙道:“西市,不好。那里的骗子多,我婆罗洲的老乡警告过。”
曾蕴嘉苦思冥想,忽地喜道:“那咱们就去拜托煜颐姐帮忙!她是明玉坊的东主,手下光伙计就有上万人。我跟她说,一定没问题。”
“那太麻烦你了。”阿龙很过意不去地道:“作为感谢,晚上我请你吃饭。去哪里随你挑,我管付钱。”
“那怎么成?”曾蕴嘉坚持道:“你救了我,该是我请你才对。”
阿龙笑了笑没吱声。怎么那么巧,若说生命中难免会发生一些充满戏剧性的故事,可老天爷怎么那么天才,竟然会安排自己救了曾神权的女儿,还和她一起并缰街头相约吃饭。这不是事实,是奇迹。
阿龙当然就是钱沛。他本来不是个多事的人,之所以出手救下曾蕴嘉,也仅仅是一时冲动,不忍心看到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女,脑袋在牌楼上撞得万朵桃花开,实在有碍观瞻。但老天爷真是有趣,阿龙平生头一次相信,做好事也是可以有回报的,而且一报一个准儿。
坐在马上边聊边走,不一会儿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座气势宏伟,古色古香的大宅。周围虽然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民居,它的存在也丝毫不显得张扬,但钱沛看得出,这座大宅院年深日久,即使脚下寻常的一块青石台阶,都刻满了岁月的年轮。
这裏就是名扬四海的云陆第一大玉器古董行明玉坊的总号。门口有四名笑容可掬的青衣小厮迎宾送客,见到曾蕴嘉和钱沛骑马过来,他们就笑得更灿烂了。
一名年纪稍长的青衣小厮迎上前道:“九姑娘,您是来找小姐的吧?可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您了。这位是——”
曾蕴嘉下了马,道:“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刚从南洋来京城做生意。”
“阿龙,”钱沛下马,右手捂胸微微欠身道:“这是我的名刺。”
青衣小厮双手接过名刺,曾蕴嘉诧异道:“你们南洋人也用名刺么?”
“入乡随俗,”钱沛和她一边走进明玉坊,一边回答说:“礼多人不怪。”
青衣小厮将曾蕴嘉和钱沛请到后堂用茶,不一会儿便回报道:“九姑娘,阿龙大爷,我家小姐在书房。两位请跟小的来。”
两人跟着青衣小厮进了内宅,里头的景象又是一变。处处朱栏绿柳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亭台错落,好一座精致的江南园林。
曾蕴嘉和钱沛来到书房。说是书房,竟是一座独立的幽静庭院。明明是日进万金的玉器行总号,却有一种淡雅超逸的书卷之气铺面而来。
曾蕴嘉熟门熟路,几乎是双脚跳进了正屋,脆声笑道:“煜颐姐,我帮你介绍一笔大生意。这位阿龙大哥,是南洋大商人,他想和你合作生意。”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隔断墙,但有超多的书架,于是满墙满架满目都是书,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字画,却不见一件玉器古玩。正中央的书桌足有一丈长四尺宽,上面整整齐齐堆满了账本和各色各样的卷宗。
一位身穿淡紫色轻裳的少女斜靠在柔软舒适的椅垫里,正在闭目养神。
她的身材瘦弱而娇小,看上去可能还不到七十斤重,被面前高高堆起的账本卷宗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她应该要比曾蕴嘉年长个三五岁,却成熟矜持得多。
她的脸庞有大半被如云的秀发遮掩住,但微露的琼鼻,小巧的檀口,精致的下巴,还是令人为之惊艳。可惜,可惜……她的肤色在苍白里透出一抹病态的嫣红,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似乎病魔缠身体质虚弱。
但这无碍于她成为明玉坊的东主,并成功执掌这座云陆首屈一指的玉器行整整两年。不是没有人窥觑过她的宝座,但起码连小孩儿都知道谁在背后为舜煜颐撑腰。除非谁胆大包天敢向老皇帝叫板,否则就算生就熊心豹子胆也只能老老实实吞回肚子里乖乖收藏好。
还有舜煜颐的亲爹同样不好惹,早年官居太子太傅,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品大员,国泰帝的肱骨之臣,连太子、唐王和晋王都曾是他的学生。两年前去世时,国泰帝下诏追封他为博远侯,由太子主持大葬,那场面好不拉风。
听到曾蕴嘉说话,舜煜颐睁开双目。她的眼睛算不上明亮,仿似矇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抑郁而慵懒,微微一笑说道:“傻丫头,每天上门要跟我合作做生意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自称是南洋富商。”
好大的口气——小丫头,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骂娘的话冲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钱沛彬彬有礼地按胸行礼,咧嘴笑道:“听说永安城经常刮风下雨,我想做雨伞生意。不知小姐是否感兴趣?”
雨伞生意?曾蕴嘉的兴致顿时被打掉一半。不料舜煜颐的眼睛却亮了亮,淡淡的语气问道:“你的伞牢不牢,京城的风雨可比别的地方更猛。”
钱沛胸有成竹道:“我的伞牢不可破,保证能发大财。”
“发财?”舜煜颐似笑非笑,望向曾蕴嘉道:“九妹,你上次说看中了一款前朝的玉如意,我已经让臻叔把它留了下来,算是送你的小礼物。你现在就去找臻叔,另外再选些小首饰,都记在我的账上。”
曾蕴嘉欣喜道:“我就知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姐姐了,煜颐姐。对了,阿龙大哥想找处落脚的地方,我觉得黄炜住过的那栋大宅还行。能不能让臻叔到内务府走一趟,先下定金把房契拿回来?还有……”
舜煜颐浅笑道:“这些事你直接跟臻叔说吧,他和内务府的几个主事再熟不过。”
曾蕴嘉欢欢喜喜地去了。舜煜颐望着钱沛道:“我以为南面不会有人来了。”
钱沛从袖口里取出发财,轻放在书桌上,按照早先编好的瞎话道:“死了的那个,是我的替身。他手里的麻将牌是假的。这块,才是真的。”
舜煜颐没看发财,她在看钱沛,道:“你不是南洋人吧,我几乎也被你骗了。”
“只是‘几乎’嘛?”钱沛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应该是天衣无缝了。”
舜煜颐淡然道:“真正的南洋商人,常年行走海上风吹日晒,皮肤不可能像你这么光洁。再有,你的胡子和头发的颜色不一样,这点也很奇怪。”
钱沛讪讪道:“这下原形毕露了。下回我要是还有机会易容,一定先请你过目。”
舜煜颐矜持一笑,说道:“阿龙先生,我想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钱沛取出一支三寸长的卷轴,双手递给曾蕴嘉。这是货真价实的大魏皇帝密旨。
舜煜颐看得很仔细,许久之后才问道:“原来先生就是大魏礼部侍郎龙显庭?”
“假的。”钱沛心裏嘀咕了一句,口中道:“不敢,区区正是在下。”
舜煜颐收起密旨和麻将牌,说道:“这两件东西我会尽快转交。一旦有了回音,我会立刻通知先生。不过先生要做好长留京师的准备。”
钱沛故作讶异道:“这是为何?”
舜煜颐不置可否,说道:“龙先生,我很钦佩你的才智。居然刚到京师就结交了九姑娘,看得出她对你颇有好感。但我想善意提醒先生,重任在肩切勿节外生枝。”
你管得着嘛?老子就算想泡曾小妞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钱沛心裏很反感这丫头狗拿耗子,笑道:“小姐放心,我是礼部侍郎,可是最懂礼貌最讲道理的。”
舜煜颐显然很不喜欢钱沛的油嘴滑舌,不经意地蹙了蹙秀气的黛眉,说道:“先生可以走了,恕我不良于行,无法相送。”
原来是个瘫子?钱沛暗叫可惜,心想若不是这丫头太招人厌,自己倒可以帮忙从红旗军首席军师青照闲那里搞副特制的轮椅来。如今嘛她瘫她的,老子走老子的。
他躬身告辞道:“小姐无需客气,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眼睛一飘,发现桌面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设计图纸,上面画的好像是一只张开双翅的大鹰。
钱沛一时好奇,忍不住道:“小姐,你想坐着它飞上天空?”
舜煜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你看出来了,我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