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大雨渐歇,钱沛和晋王并排坐在钱府正厅的屋脊上,捂着耳朵观看从知府衙门里迸放出的团团光火。
一百颗云中雷爆炸的威力足够把知府衙门和上万聚集在此的尸傀一起爆成烟火,只隔着一条街道的钱府却完好无损,舜煜颐设置的保护结界显露出巨大的威力,刚刚出阵的三十七个人中,活着走进钱府的总共有十七人,其他的人已光荣加入了尸傀的行列。
钱沛倒没受伤,只是有点头晕,毕竟出了那么多血,得多吃一两只雪山参才能补回来。
晋王神情漠然,目不转睛注视着知府衙门方向,说道:“这次你和煜颐立了大功。”
钱沛好不容易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听清楚晋王在说什么,谦逊道:“草民不过是跑跑腿,全仗晋王殿下运筹帷幄,舜小姐决胜千里。”
晋王转头看向钱沛,说道:“你要小心,煜颐是我二皇兄的未婚妻。”
钱沛一凛,晋王的唇角露出一缕讳莫如深的笑意,徐徐道:“如果你真心喜欢煜颐,未必没有办法……怕就怕我二皇兄丢不起这个面子,毕竟我这位皇兄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
钱沛将手掌在耳朵边,凑近晋王大声问道:“殿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不说了。”晋王站起身,忽又意味深长道:“煜颐嫁给唐王,是我父皇的意思。”
他飘然跃落院中,黄柏涛迎上来禀报道:“殿下,现在城中作祟的尸傀只剩下不到一千,我们正在加大力度扑杀,预计天亮前可以全歼,我军伤亡约在八千人上下,其中战死三千两百多,重伤两千余人,还有失踪的人数……”
“守城部队调上去了吗?”晋王摆摆手,“尸傀一灭,御碧寒的大军就会攻城。”
“正在调动,只等雨势一停,火炮就能派上用场。”黄柏涛亦步亦趋跟进厅里,汇报道:“我派出的斥候也回来了,城外驻扎的罗刹大军约有六万,这说明御碧寒把他的左右两军已都调集到了宝安城。”
“白日寒不是号称燕云王吗?”晋王面色阴冷道,“让数万罗刹大军纵横燕云之间,犹如自家庭院,想来便来说走就走,他这个燕云大都督当得好啊。”
黄柏涛询问道:“殿下何不发文,命白日寒立即引兵东进,聚歼御碧寒于城下?”
“我不指望他。”晋王冷冷道:“金沙门的行踪有眉目没有?”
黄柏涛答道:“正在查,说来也怪,宝安城这么点地方,他们居然能藏得无影无踪,天蝎骑几乎揭地三尺,仍未寻到东方发白等人的踪迹。”
“那就揭地三丈!”晋王皱眉道:“一定要在罗刹大军攻城前把他们挖出来。”
黄柏涛苦笑道:“要不我再问问煜颐小姐,能否通过千方万尸大阵顺藤摸瓜。”
“不,我有别的想法。”晋王回头远望正悠哉往内宅走的钱沛,低低道:“你去找这个人,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钱沛?”黄柏涛也把声音压低,“我总觉得这小子很不对劲。”
“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晋王目送着钱沛的背影消失,淡淡道:“去找他吧。”
黄柏涛施礼告退,起身往内宅来找钱沛。
这时候钱沛刚迈进小杜养伤的屋子,拉了把椅子在小杜身边坐下,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小杜身上的伤最重在左肋,骨头折了三根,背上捱了一爪也是不轻,倒是胸前的血迹并不大碍,应该是从他口中喷出的鲜血洒溅所致。
“这根本是往死里打,存心不让人活了。”钱沛对小杜的伤情大是愤怒,一连串谁也听不懂的脏话脱口而出。
恰在此时,黄柏涛前后脚跨了进来,站在门口呆呆听钱沛骂了半天娘,才自愧不如的想起自己该打声招呼道:“钱统领,你这是……”
钱沛立即住口,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回答道:“我吊吊嗓子。”
黄柏涛怔了怔,笑道:“杜副统领的伤不碍事吧,易神医看过了?”
两人落座,黄柏涛装模作样的查看过小杜伤势,斟词酌句道:“钱统领,你这么年轻就屡建奇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难怪晋王殿下愿将重任托付给你,老夫真羡慕你。”
“黄将军过奖。”钱沛才不吃他那一套,打了个哈哈道:“俗话说姜是老的辣,我怎么能跟你比呢?”
“大江后浪推前浪,我老啦,也该是年轻人出来为国效力的时候了。”黄柏涛接着便将晋王要钱沛查找金沙门高手行踪的事说了。
钱沛心头暗骂晋王不上路,把老子当奴才使就算了,还不付工钱。
他叹了口气道:“黄将军,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您那么多手下都没能找到金沙门的人,我单枪匹马那就更没戏了。”
“金沙门?”小杜睁开眼,痛楚呻|吟道:“若不是那帮龟孙,老子也不会伤成这样。”
“杜副统领,你是被金沙门的人打伤的?”黄柏涛讶异道。
小杜哼哼道:“他们……二十多个人打老子一个,但我没见着东方发白。”
“他们藏在哪?”黄柏涛目光注视小杜,口气无比亲切。
“宝安书院后院柴房里有个密道入口,底下是个地堡。”小杜喘口气道:“我潜伏了一整天,才逮到个机会溜了进去,看到他们正在发动千方万尸大阵,我……悄悄退出来,打算回来报信,不料被发现了,捱了东方既白一掌一爪才逃了出来。”
“杜统领不计个人生死,勇闯虎穴,实在是劳苦功高,老夫立即将这重要情报禀报晋王殿下,派兵围剿宝安书院。”黄柏涛闻言大喜,匆匆出屋。
等黄柏涛离了屋,钱沛开始对小杜发飙,“你本想充英雄,结果差点成狗熊,就算你想搞死金沙门,也犯不着搭上自个儿的小命吧。
“你死了不要紧,姓莫的那恶棍向来欺软怕硬,他不敢找东方发白麻烦,你的死亡赔偿金、抚恤金、丧葬费,还有你爹妈的精神赔偿金、养老费……零零总总两三百万两银子,还不得摊在老子头上!”
“敢情老子的命这么值钱,那你可不可以办抵押,在我有生之年先把银子付给我?”小杜显得有些激动。
“放在老子这裏长利息!”钱沛低哼道:“你怎么晓得金沙门的人藏在书院里?”
小杜答道:“我猜想无论是金沙门还是秋千智,十有八九会派人暗中监视钱府的动静,所以昨天一早,我故意偷偷摸摸出了府,后面果然有人跟了上来。”
钱沛愣住了,这方法也太简单了,可怎么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愣是没有想到。
笨呀,白白错过一次大出风头的好机会,还差点搭上了三百万两真金白银,想来思路决定出路这句话还真有点意思。
咚咚敲门声响起,水灵月端了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还有人参汤喝?”小杜眉开眼笑道:“还是弟妹心疼我。”
钱沛忿然:“我的心更疼,那可是老子的雪山参,算你老价钱。”
“哦,你要怎么算?”小杜歪头问道。
“营养费、治疗费全部报销,这老人参折你八成价,你自己只需出两成。”钱沛顿了顿道:“我们还是要根据大楚的医保制度办事的嘛。”
“那误工费呢?”小杜却是不依不饶问道。
大半个时辰后,黄柏涛派去围剿书院的兵马空手而回,这是意料中的事情,金沙门的人除非脑子进水,才会傻乎乎待在书院里等死。
据负责围剿行动的威山营统领樊晓杰报告说,地堡里有条被震塌的密道,直通城外,金沙门的高手应该就是通过它逃跑的。
没能一网成擒,晋王殿下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但很快他就没时间去体味遗憾的滋味了,城外号角隆隆,战鼓咚咚,三路罗刹大军齐头并进向宝安城压来。
于是晋王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亲自披挂上阵,率领四万步兵出北门迎战。
黄柏涛内心忐忑不已:“惨了,晋王殿下的脑袋不是被雨水淋坏了,就是被云中雷震坏了。”
他久经沙场,太了解两军之间的实力差距了,打|野|战,五个大楚步兵都拼不过一个罗刹骑兵,靠坚城固守,消耗敌军的兵力和士气,才是最现实也是仅有可行的途径。
这么出城去跟罗刹人硬碰硬,按照黄柏涛最乐观的估计,四万人刚够人家砍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何况大军以急行军的速度奔来,刚入城又遇到尸傀捣乱,战斗力大打折扣,身为全军副帅,为了手下将士们的性命,更为了自己吃饭的家伙着想,黄柏涛只能苦口婆心的劝说晋王,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劝说是有效果的,晋王殿下也的确改变了主意——由黄柏涛替代自己率军出城迎敌,而他则统领余下的一万楚军和宝安城原有的部队,站在城楼上为黄老将军呐喊助威。
倒霉,真是倒霉透顶!怎么会摊上这么位一意孤行的主了呢?
可军令如山,黄柏涛满肚子委屈牢骚不敢发作,披挂整齐的率领四万楚军行出北门,摆开阵势准备决战。
看到楚军出城应战,信王御碧寒平生第一次相信,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而且是好大一个人肉馅饼。
他当机立断,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就地列阵,给出城的楚军布阵的时间,毕竟斩立决也允许人家先吃完断头饭。
原本他最忌惮的,就是楚军架在城楼上的火炮,现在好了,两军一旦在城外展开混战,几十门大炮就等着自己去清点接收。
御碧寒明白这种白痴战法,打死黄柏涛都不会采用,不禁发自肺腑的对晋王生出感激之情,吩咐旗牌官道:“告诉胤、巴两位将军,我会亲率中军首先发动攻击,命他们的左右二军分从两翼包抄断敌归路,务求将楚军聚歼于城下。”
一定要聚歼,否则老天爷一定会惩罚自己浪费机会……信王御碧寒仿佛已看到胜利的曙光,面带笑意的举起千里镜,瞄准城头上年轻的晋王殿下。
雨已经停了,晋王俯瞰城下,四万大楚将士正从北门鱼贯而出。
守城的任务又落在了邢毓莘和钱沛的头上,邢毓莘望着老长官黄柏涛无奈的背影,试探着建议道:“殿下,是否可以派出骑兵,悄悄绕道东门,在两军激战时突然从侧翼发动袭击,助黄老将军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