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盟(1 / 2)

天下无赖 牛语者 3080 字 2个月前

大地飞逝,钱沛一鞭又一鞭凶狠抽击在马臀上,坐骑在痛苦的嘶鸣里拼命平治,而钱沛却丝毫没有疼惜之意。

他的心底发出一种超乎想象的痛楚,缠绕着,捆绑着自己的灵魂。

他没有欺骗庄奎,地穴里发现的那些尸体的确大有来历,如果埋尸的人不曾遗漏,没有失误,裏面应该有三百八十七具遗骸。

那枚钱沛取下的玛瑙戒指,就是他二姐出嫁时的文定之物。

死了,真的死了,全都死了……

十年之后,钱沛再次被残酷的现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夜,钱沛全家三百八十八口人,在发配途中路经宝安城,突遭蒙面黑衣杀手袭击,钱沛当时也在其中,幸运的他被菡叶拼死救出,从此送给老鬼当了徒弟。

所以他并未看到这场屠戮的最后结局,于是心底还保留着一丝丝微弱的奢望,希望还会有亲人活在人世。

然而当他看到那座百人坑时,即刻幻灭了希望,已经不可能还有其他的亲人幸存了,他们都死了,被悄悄埋在了断龙岗上,没有墓碑,没有陵墓,而他们之所以未曾暴尸荒野,也绝非是因为凶手仁慈,而是因为他们要掩盖这场屠杀的真相而已。

钱沛知道自己不用再质疑子虚真人供词的真伪了,这事白日寒一定有参与,因为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耐,将数百具尸首神不知鬼不晓的葬在断龙岗石墙下,十年无人发觉。

钱沛几次想拨马改变方向,干干脆脆一刀了断十年血仇。

但他忍住了,因为他不但要报仇,还要为死难的亲人建起坟冢,昭雪沉冤,在经历了一场恶梦般的劫难后,没有人能比钱沛更懂得其中的含意。

不知死而死,是为无知;知死而死是为无畏。

突然间,马失前蹄,将钱沛的身子从马背上甩翻下来,钱沛神志恍惚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翻滚到道旁的蒿草丛里。

他趴在地上不动,头狠狠埋进泥土里,这样哭泣起来才没有声音。

旷野漆黑星辰黯淡,风吹动过蒿草,波浪般摇曳着,钱沛昏沉沉匍匐在地,慢慢停止了抽泣。

痛哭只是一种发泄,解决不了敌人,但在上路之前他必须首先解决一个问题,或者说是一个女人的问题。

光华一闪,他从蟠龙吐珠宝戒里放出了云妃娘娘,却顿时愣住了。

云妃身上的天涯绳未解,但却衣发凌乱,模样狼狈不堪,她的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抓伤咬伤,更尴尬的是胸脯衣衫破烂,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望着钱沛,云妃的眼睛在喷火,咬牙切齿道:“小贼,你敢如此凌|辱哀家!”

坏了坏了,钱沛霍然醒悟到,一定是那两具尸灵干的好事,亏得云妃修为精深,否则此刻放出来的恐怕是一具尸体才对。

依钱沛原本的性子,十有八九会落井下石调笑一番,但眼下他没这个心情。

他心念催动,收起天涯绳,淡淡道:“前天晚上知府衙门已被云中雷夷为平地,为救娘娘千岁,我只能出此下策。”

云妃冷哼一声,慢慢活动手脚:“你放我出来,所为何事?”

“为了能让你儿子当上皇帝。”

“就凭你?”云妃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太子成了废人,有资格争夺皇位的只剩下唐王和晋王,恕我直言,如果我是禹澄清,哪怕唐王是个白痴,我也会把江山传给他。”

钱沛一点儿也不在乎云妃的讥讽,平静道:“我想,其中的缘由娘娘也清楚。”

“你敢羞辱哀家?”云妃面色森寒,凝爪抓向钱沛的面门。

钱沛纹丝不动,说道:“晋王要上位,只有一个办法……宫变。”

一下子空气仿佛凝固,云妃的手定格在钱沛的面前:“大胆狂徒,敢图谋造反!”

钱沛不以为意的笑道:“我是想造反,可你早在十几年前不已经反了吗?你和老鬼、和包屠龙所说的话,怕也不是什么精忠报国之言吧。”

云妃的脸色这下真变了,寒声道:“别以为你是鬼圣的门人,我就不能杀你。”

“多谢娘娘如实相告,事实上,我还有样东西你也许会感兴趣。”钱沛握住云妃的手腕,慢慢将之从面前移开,接着从蟠龙吐珠宝戒里取出一只匣子,用钥匙打开。

匣子裏面装的是一些发黄的字条,钱沛把它们一张张拿了出来悠悠道:“这些娘娘认识吧。”

云妃目不转睛盯着字条,强忍着抢夺的念头低哼了声。

钱沛一笑,指尖吐出阳刚罡气,字条在顷刻间烧成灰烬,一张不留。

云妃惊愕望着钱沛,不由自主道:“你……真的全烧了?”

“这是娘娘的一块心病,如今没了。”钱沛丢了匣子,“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看到云妃迟疑颔首,钱沛晓得时机到了。

他所面对的敌人,无不是大奸大恶心狠手辣之辈,虽然曾神权死了,可白日寒、玉清宗等人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跺跺脚拍拍手,京城都得摇三摇。

可自己有什么,单凭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要跟这些人玩,把握不住人心和人性,拼到底也是死路一条。

忽然他醒悟到老鬼为什么会把云妃交给自己应付,因为若要对付这种女人,乃至将来要面对的晋王,还有禹澄清、唐王等等,大义情感全是狗屁,只有比他们更奸更狠,更无赖更无耻,才能压得住。

他的短处就在于势单力孤,很难让云妃和晋王看重,但这点老鬼显然也想到了,所以才会让钱沛去京城找尧灵仙,完成势与谋的结合。

但钱沛决定自己还要再另外加点猛料。

“罪民裴镌叩见娘娘千岁。”于是他郑重其事的拜倒在地。

说是叩见,钱沛也并未真把脑袋磕到地上,反正左右那就是个意思。

“裴镌?”这回云妃真的惊了,“你……是裴中书的儿子?”

“若非为了让娘娘相信草民诚意,我绝不敢在人前泄漏半字。”

钱沛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泄漏了,至少易司马那老鬼就晓得自己的真实身分,虽然易司马信誓旦旦决不外传,但他不偷偷告诉晋王才有鬼。

“你快起来。”云妃娘娘激动万分,亲手搀扶钱沛道:“当年我在宫中曾见过你,真没想到咱们还能活着再见,可你怎么成了鬼圣门徒?”

激动自然是假的,但想到自己和钱沛一样,十年来隐姓埋名亡命天涯,云妃心里面多多少少生出点同病相怜之情。

“启禀娘娘千岁,当年罪民一家被发配北疆,路经宝安城时遭遇白日寒率领的黑衣杀手灭门,罪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被尧人炫收留,这十年来,罪民念念不忘皇恩,身在魏营心在楚,只盼昭雪沉冤为国报效。”

钱沛的这篇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云妃信不信倒没关系,重要的是这种场面话不能不说。

“令尊是大楚少见的忠臣,却因皇上听信了曾神权、黄炜这些奸臣的谗言,横遭灭门惨祸。”云妃神情哀婉,叹息道:“说到底,哀家也难辞其咎,你父亲若不是为保我们母子,触怒了玉清宗和曾神权,也不至于落此下场。”

保你们母子?

钱沛心裏一记冷笑,父亲是怎样的人,做儿子的最清楚。

父亲对大楚皇帝忠不忠心他不知道,但父亲结党营私,欺上瞒下的事干的只比曾神权多,再说十年前晋王还是个黄口小儿,自己老爹怎么可能放着太子不保,去保年纪最小的那个,这笔投资是正常人都不会做。

可云妃接下来的话却令钱沛震惊了:“哀家和横远的交往,令尊也是知道的,多亏他设法疏通,才瞒了那么长时间,所以哀家平生最感激的人就是令尊。”

开玩笑吧?

钱沛眨巴眨巴眼睛,弄不清这个女人入宫前是不是当过戏子。

“你在奇怪令尊为何要帮我?”云妃轻轻叹息道:“你真以为我贪图荣华富贵,背叛了故国?其实,十年前我和令尊,还有鬼圣以及另外一位重要人物,秘密结成同盟,志在推翻禹澄清,以晋王取而代之,因此我才刻意笼络了厉横远,他当时手握皇宫禁军,也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钱沛几乎要被击倒了,如果云妃说的是真的,那他得好好佩服一把自己的死鬼老爹。

钱沛开动脑筋,希望能从杂乱隐晦的线索里,寻找出最初的那点头绪。

猛然,他记起了一句曾经有人对自己说过的话,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凝视云妃,徐徐道:“晋王绝不会娶尧灵仙,对吗?”

“是。”云妃微微一笑似喜似悲,说道:“如果当初的计划成功,大魏将不战而胜,令尊能彻底击败曾神权,成为当朝首辅,而且我们还商定,事成后,你的一位姐姐也将嫁给晋王,从此两家世代联姻,同荣共辱。”

钱沛倒吸一口冷气,纵使他贼胆包天,坏水无数,但还是禁不住被这异想天开的阴谋所深深震骇。

“可惜令尊信错了黄炜,以至机密不保,禹澄清获悉之后促下毒手,将我和令尊一一斩除,并下令刺杀鬼圣,只有舜水流的身分没有暴露,就此潜伏了下来,但他为彻底消弭禹澄清的怀疑,只好忍痛将掌上明珠许给唐王以求庇护。”

云妃幽幽道:“为了避免朝野震荡,动摇国本,禹澄清并未将此案公开,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为了斩草除根,派出白日寒秘密灭门,若非如此,白日寒常年镇守北疆,和令尊无冤无仇,何苦背这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