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问我人头值几何(1 / 2)

天下无赖 牛语者 3509 字 2个月前

不需要半天的工夫,唐王在诏狱中负罪自杀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城。

官方对唐王的死因始终保持罕见的沉默,无形中更助长了人们猜疑的兴趣。

这时候只要在大街上溜达一圈,随时随地都能听到各种不同版本在流传。

有人说唐王受不了牢狱羞辱,在一顿丰盛的饱饭后,毅然决然解下了裤腰带,上吊自杀的。由于体重原因裤腰带屡次崩断,迫使他接连尝试了九十九次才终于成功地吊死了自己。

有人说唐王在牢中博览经书,渐渐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愧对先祖,惟有一死才能获得解脱。于是他大彻大悟,就用念珠下酒喝,最终消化不良活活撑死。

还有人说唐王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遭了报应:他喝水噎死,睡觉闷死,走路摔死,咳嗽呛死,流泪淹死,被蜡烛烧死,被叶子砸死,又或心肌梗塞突发不幸病死……人人都说得活灵活现,死因也千奇百怪不一而足。总之唐王殿下生前坏事做绝,尽管陛下仍想放他一条生路,可老天爷早已看不下去,最终气数已尽衰死的。

直到唐王死讯传出后十二个时辰,朝廷方面才正式出面辟谣。一方面出具了唐王的验尸报告和狱卒的证人证言,一方面公布了京城十大最着名仵作联名签署的验尸报告,这才令真相大白于天下——原来,唐王是自己拿筷子捅死自己的!

“胡说八道!”逃亡途中某唐王旧部属获悉噩耗,不由悲愤欲绝:“唐王殿下乃珍惜生命之人,连御医扎针都怕疼,怎么可能用筷子自杀?这是阴谋,是卑鄙无耻的政治阴谋!”

可惜阴谋论无凭无据且流传范围有限,大楚主流媒体一致以“唐王痛悟前非,以死赎罪与过去决裂”为大标题,纷纷如实转载官方声明,并配以上千篇评论员文章。

人们在为唐王之死而敲锣打鼓窃窃私语的同时,又不禁为当今最最英明神武的伟大陛下感到一丝同情与悲伤。从小没了母亲,新近死了父亲,两位兄长又接连过世,而今虽然端坐在九五至尊宝座之上,却何其的孤单何其的哀伤。偏偏还有人居心叵测炮制各种谣言,恶毒中伤这位饱受命运捉弄的孤儿……不,寡人,太不像话了!

于是朝廷重臣们不约而同入宫觐见,向刚刚失去几乎所有亲人的陛下致以最亲切最真诚的问候与安慰,并恳切希望他能化悲痛为力量,领导大楚臣民继往开来,驱除鞑虏平定叛乱,共同建设和美家园,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面对臣子们的殷切期望,陛下深受感动。他擦干眼泪,振奋精神,正打算发表一篇激动人心的即兴演说,坏消息却再次传来——车骑将军白日寒宣布拥立流亡北疆的先帝禹龙勋长子禹耀祖为帝,竖起靖难大旗要南下讨贼!

这不是贼喊捉贼吗?所有人都愤怒了。德高望重的戚封侯第一个站出来义愤填膺地表态说,坚决拥护禹龙宣皇帝的正确领导,与分裂分子势不两立;丞相叶慧山也慷慨激昂地表示要紧紧团结在禹龙宣皇帝的周围,一颗红心永不退色!

当即禹龙宣以国事为重家事为轻,强压亲人离去的伤悲,下诏各路义兵勤王;同时他派出使节前往北疆劝说白日寒,为和平解决争端再作最后一次努力。

很不幸,这位身负重任的使节就是刚刚获封武阳公的裴镌。他满眼热泪地感谢了陛下对自己的深深信任,决心洗干净脖子这就去找白日寒说道说道。

旨意下达后第三天,钦命和平大使裴镌便在五百名亲兵的护衞下低调北上。

为了向全国军民彰显自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坚定信念,裴大使将他在京城搜刮到的金银细软一家一当统统打包装车,委托明玉坊随行押运。

想想这家伙是钦差,又是前往北疆送死的,镇守北城门的守备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明玉坊的车辆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即予放行。

使节团在前,明玉坊车队在后,浩浩荡荡驶出永安城一路向北而去。

由于重任在肩,裴大使不敢懈怠,以每个时辰行出十里地的超常速度向北方急进。

无奈那二十多辆满载民脂民膏的马车很不给力,越走越慢渐渐跟不上使团的速度。裴镌甚为恼怒,吩咐副使古聚机古大人率领使团快马先行,自己则带着车队改走水道,二十天后在燕云郡的榆树关汇合。

古聚机暗自犯了嘀咕:裴爵爷不会是想来个金蝉脱壳,脚底抹油吧?但想归想,却不敢说出来。人家是忠良之后,自个儿是大魏降臣;人家是红得发紫的武阳公,自个儿黑不溜秋寄人篱下,这当中的距离天差地远,瞎子都看得出来。

所谓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当下古聚机和裴镌分道扬镳,水陆并进赶往榆树关。

裴镌率车队折向西北,速度骤然加快,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顺风渡。

这裏早有翟臻亲自准备好的大船等候。一个个大箱子从马车上卸下搬运进船舱里,裴镌将一张盖有兵部大印关防文书交给翟臻道:“人一个不少,我都送到你手上了。接下来事儿跟我无关,你自己看着办吧。”

“多谢!”翟臻收起关防文书。有了这家伙,暗藏着罗步思、曾蕴嘉等人的大船一路往北通行无阻,很快就能够脱离险境。

“亏你能想到把人装进箱子带出城外的办法。”事情办妥,他不忘顺带夸奖裴镌。

“当初曾蕴嘉就是躲在箱子里离家出走的。”裴镌道:“她忘了打气孔,差点憋死。”

翟臻笑了笑,从袖口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裴镌道:“作为感谢,这个送给你。”

裴镌瞅了眼小册子的封面,诧异道:“这是啥玩意儿,道法秘笈还是藏宝指南?”

“是飞天的操作手册。”翟臻回答说:“煜颐一共制造了两架飞天,分别取名‘天长’、‘地老’。此去北疆,或许用得着它。”

天长地老……裴镌叹了口气道:“她终于实现了飞天梦,老子也该上路了。”

翟臻拍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两道浓眉却蓦然往上微跳,目光朝裴镌身后望去。

南面的官道上尘土飞扬,蹄声如雷,至少有上百骑人马正风驰电掣向渡口赶来。

“谁跟老子交情深厚,跑那么老远给我送行?”裴镌回过头也有些奇怪。

远远地,他就看到新近升任金吾衞校尉石冠达率着百多名部下追了过来。

“可能有麻烦。”翟臻瞟了瞟正在解缆的大船,低声道。

“老翟,你登船先走。”裴镌明白只要不是人赃俱获,石冠达就拿自己没辙。

翟臻心领神会道:“好,你小心些,咱们北疆再见!”跳上甲板下令开船。

裴镌站在渡口边目送大船走远,挥手向翟臻作别,也是在向曾蕴嘉作别。

“停船,快停船!”身后传来石冠达吁吁带喘的喊声,一百多金吾衞气势汹汹赶到渡口,大船却早已顺风顺水地驶入江中。

“裴镌,快下令让大船停下,我要检查!”石冠达跳下马,来到裴镌身前。

兴许是江边风大,裴镌很难听清楚。他竖起一只手摆在耳朵边,凑近石冠达慢条斯理道:“什么……你要劈叉,好像这儿观众少了点?”

“姓裴,别跟我耍滑头!”石冠达气急败坏道:“我得到可靠情报,明玉坊的翟臻有庇护钦犯的重大嫌疑!我怀疑这艘船上有在逃的朝廷叛逆!”

“请饭?”裴镌一脸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想为老子摆酒壮行啊,免了免了!”

“裴镌!”见裴镌装疯卖傻,大船越开越远,石冠达脸孔涨红,叫道:“你——”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抽在石冠达的面颊上,他的脸瞬间变得更红了。

“没大没小!”裴镌陡地变脸,冷笑道:“本爵爷的名讳是你一个小小四品校尉张口闭口随便乱叫的么?”

石冠达被打傻了,手捂腮帮子在原地连转两圈才站稳脚跟,惊怒交集道:“你敢打我,我爹可是户部尚书石思远!”

“要不是看在石尚书的面子上,老子早就把你丢进江里喂王八了!”裴镌恶狠狠道:“我身负皇命北上出使,你率兵拦截就是造反!”

石冠达恼羞成怒道:“我看是你想造反!来人,抓住裴镌,天塌下来由我爹顶着!”

裴镌嘿然道:“真是贼喊捉贼。当今陛下贵为天子你却想让天塌下来,居心可诛!”

石冠达一时语塞,裴镌脸色愈加阴冷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石冠达傻傻地看了看四周,回答道:“这裏是顺风渡,那又如何?”

裴镌摇头道:“到底是吃了不读书的亏。让老子替你补上一堂地理课:顺风渡距离永安城七十里,隶属义安县,已不属于京师辖地!金吾衞戍守京城,未得陛下旨意不得擅出永安城半步,违令者以叛逆论处杀无赦。小朋友,你过界了!”

石冠达慢慢回过味来,不禁小脸发白道:“我、我只是想捉拿……”

“捉拿反贼对不对?”裴镌看透了石冠达外强中干的草包本质,“你尽忠职守,立功心切是好的,但国法无情军令如山,恐怕令尊也爱莫能助啊。何况他和曾神权毕竟是亲戚,有多少人想找机会落井下石呢!”

这下石冠达吓得不轻,裴镌趁热打铁亮出一块御赐金牌道:“认识上面的字不?”

“认识,”石冠达茫然点头,咽了口唾沫念道:“如朕亲临,便宜行事……”

“意思就是说拿着这块王命金牌的人就如同陛下亲临,不管遇见什么事怎么占便宜就怎么干。”裴镌谆谆教诲道:“刚才那一巴掌算不算便宜小子了?”

石冠达险些瘫软到地上,结结巴巴道:“裴爵爷,裴大人……裴叔叔——求你念在和家父的交情上,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您老人家的好处!”

裴镌威风凛凛双手叉腰道:“也罢,我就当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就怕你手下的人口风不牢,早晚还是会把这事捅出去。”

石冠达大喜过望,连声道:“裴叔叔放心,他们都是我的亲信,绝不会走漏消息!”

“未必啊未必,”裴镌大摇其头,“譬如说那个给提供你‘可靠情报’的家伙,他是什么来路,晓不晓得今天的事儿?”

石冠达一凛道:“他是我昨晚抓获一个叛军余孽,前些日子跟随罗步思一块儿混进了城里。正是他告诉我:罗步思救了曾蕴嘉,有可能藏匿在明玉坊总号。”

裴镌语重心长道:“人为了活命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的话你也能信?”

石冠达怔怔道:“裴……叔叔,您的意思是这小子在拿假话哄我?”

“你对他用刑了对不对?”裴镌道:“他熬刑不过,也就只能胡乱攀咬了。曾神权是谁杀的,你应该听说过吧?我是明玉坊的大掌柜,你也总该晓得吧?”

石冠达点点头,裴镌怜悯地瞧着他道:“往后遇事多动动脑筋,别再教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