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庄头呆了一下,心里有根弦腾地绷紧起来:“这个……少夫人,我能不能问问为何要加上这条吗?”
他瞄了眼神色淡淡的女子,低下头,期期艾艾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似乎没有必要另外再加上去吧?”
凤明曦笑着解释:“哦,正因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觉得才应该加上去。”
“叶庄头不妨想一想,我们庄上给出的租子收得那么低,佃户还是没法按时交还欠租;这事乍然一想,不是有悖常理吗?”
“可反过来,正因为我们收的租子极低;才能证实今年两季丰收时节遇天旱涝灾这事严重啊。天灾之下,人力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佃户没法按时交还欠租,也就情有可原了。”
凤明曦唇角含笑,如珠落玉盘的声音还在继续,她也没看叶庄头;仍将理由娓娓道来:“添上这条,就证实叶庄头所言可信可查;回头,我也就能交差了。”
“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凤明曦幽一叹,眸光闪动,夹着丝丝幽深凉意划过叶庄头的脸,“难道叶庄头不愿意吗?”
“还是说,”她瞥过叶庄头黝黑的脸,顿了顿,语气便透出几分不悦与狐疑来,“叶庄头刚才对我提的事,都是自己作出来的,根本经不起查证?”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答应的话,那就明摆着是叶庄头心虚了。
既然心虚,那就反证这个男人私下干了许多见不光的事。
凤明曦也急着再催促他表态,而是勾着唇,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眸,意味深长的眸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她什么态度,或者掌握什么证据;也不必一股脑摊出来,像眼下这样半明半暗的,留着让他自己猜测——效果反而更好。
叶庄头心里一阵烦躁又一阵恼火。
这样的条件,他确实不愿意写在纸上。
可被她拿话句句挤兑,如今不写的话,反显得他有做贼心虚之嫌。
想到刚才他借口出去寻笔墨时,悄悄见过那人;再想到那人的交待,他皱眉静默片刻,思虑了一会,终于定下主意,心里有了计较。
“少夫人说的哪里话,你但有吩咐,我自没有不从的道理。”
想清楚后续怎么解决这事带来的后患,叶庄头心里轻松了,面上自然重新有了笑容。
“就是添多一条租子的内容而已,你吩咐,我写。”
这态度转变得有点快啊。
看来刚刚这个庄头出去走一遭,一定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她所不知的事情里,恰好有什么给了他倚仗,让他有这份暗中与她对抗的底气。
凤明曦不动声色打量这个男子一眼,面上透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既然如此,有劳叶庄头这就写吧。”
叶庄头没有再犹豫,既然决定了要做的事;抓起笔,按照凤明曦的要求,没过一会就将字据写好。
“请叶庄头在右下角签上名字,按上手印吧。”凤明曦拿过字据看了看,十分平常的口吻吩咐下来。
叶庄头悄悄扯了扯嘴角,瞧她说的,像是说今天天气那么冷一样的云淡风轻;签字打手印,那跟签字画押可没什么两样。
不过,叶庄头想到自己心里已然有了计较;这时候倒没必要再拧着来。
尽管心里不愿意,面上还是一副听话的模样,点点头,就依足凤明曦吩咐做好这事。
“红兰,把字据收起来。”确认无误,凤明曦当然也不会跟这个男人客气。
证据么,当然要拿在自己手里才保险。
“少夫人,接下来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就请你先去歇息一会。”
叶庄头佯装自己没看到那叫红兰的婢女将字据当宝贝一样收好。仍旧一脸恭谨状,向凤明曦请示。
“内子已经在做晚饭,等晚饭做好了,再请少夫人出来。”
“这间屋子,就留给少夫人你暂住;我和内子,今晚会去我儿子家凑合一宿。”
凤明曦颔首:“有劳叶庄头。”
言毕,她起身示意红兰跟上,自在得跟在自己家一样,款款行去叶庄头提前安排的屋子。
叶庄头看见她主仆二人,比他这个主人还熟悉随意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他站在屋里定定默了一会,才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庄头的婆娘来喊凤明曦主仆出来吃晚饭了。
“少夫人,庄上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请你将就将就,包容包容。”
凤明曦抬起眼角掠了掠站在边上一脸忐忑的叶庄头,重又将目光落在桌上的菜碟。
“咸菜炒肥肉,清?南瓜,再一碗野菜汤;看起来也算不错的了。虽然说不上丰盛,填饱肚子是没有问题的,对吧?”凤明曦一一点明桌上几道菜,语气淡淡地问。
叶庄头意味不明地打量凤明曦主仆一圈,恭敬道:“这个……米饭的话,一人有两碗。”
饱不饱,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
凤明曦轻轻一笑:“哦?我知道了。”
叶庄头疑惑:“……”
你倒是说你知道什么呀?
凤明曦又道:“我们自己动手就行,叶庄头辛苦了,你去忙吧。哦,不对,你也该回去吃饭了,我就不留你了。”
红兰瞄着桌上寡淡的所谓三菜,眉眼一直低垂着,嘴角也一直抿得紧紧的。
没办法,她若不是紧紧闭着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直接拿起菜盆子扣到这个扮着忠厚老实相的男人头上。
这是人吃的东西?
肥肉炒咸菜,肥肉只见零星两粒猪皮,外加一点点白色网油状;咸菜——看起来黑乎乎的,就跟已经发霉一样。
南瓜,虽然是清蒸出来的东西;可远远闻着,就有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
至于野菜汤——除了浮在汤面上的点点枯叶,她还看到沉在碗底的泥沙。
红兰这般想着,紧抿嘴唇移开了眼睛。
她怕再看下来,再大的自制力都阻止不了她内心喷发的怒火。
凤明曦还像没事人一样,似乎完全没发觉这几样东西压根没法入口。
对着一脸不好意思的叶庄头,再度亲切温声细劝:“叶庄头,你真的不用再留在这里,有我的婢女在呢,你放心吧。她什么都会做。”
叶庄头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一离开屋子,他就板直腰杆,嘴角狞笑隐隐,两眼精光闪烁;哪里还有之前在凤明曦跟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
他在院子顿了顿,就昂头信步朝外面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