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着绯色纱裙,层层金边点缀,将肌肤衬托如温润美玉。圆脸上一双杏眸犹如盈盈秋水,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绛唇映日,端是耀人眼目。莲花紫金冠叮叮作响,瀑布般的长发中有金色流苏若隐若现。一对凤朝凰的金色步摇点缀珍珠,从鬓角坠下,明明不是绝美的女子,一举一动间却极为光艳动人,处处彰显矜贵与柔媚,将那世间倾城色都比了下去。
紫凰一步步走近,好像每一步都踏着夙和心尖。那种从容与光艳,几乎夺去了夙和的呼吸,让他不禁神思恍惚。此时的夙和忘记了内心的抗拒,忘记了那些禁锢,忘记了要恪守的一切,眼里心裏只有眼前巧笑顾盼的容颜。
夙和静静凝视着她浅笑嫣然的模样儿,只觉满心满腔的甜意,一如当年在小仙山时那般欢快无忧。夙和墨翡色的眸中,层层叠叠严严实实的冰垒,顷刻间崩溃坍塌支离破碎。细细的冰渣,犹如涓涓溪水浅浅流淌,似有世间最美的星辉闪烁其中。不知不觉,他放松了紧绷已久的身形,抿成一条线的唇慢慢地有了弧度,露出一抹极为浅显的笑意。
紫凰的笑意越显甜美,她伸手抱住了夙和的腰身,轻声道:“夙和,我好生想你。”
夙和宛入梦境,怀中温热的触感,都昭示着这并非是梦。百年的等待,百年的自责,百年的悔恨,以及每夜每夜缠绵不断的思念与心痛,仿佛没有止境的等待,在这一刻被怀中的人填满。那种怡人心脾的甜和淡淡得酸,让夙和极欲落泪。
夙和轻轻将人搂入怀中,缓缓闭上了眼,气息不稳地喃喃道:“你这小妖,端是好狠的心呐……”
轻轻的一句话,宛若重重的一拳,打在紫凰的心间,胸口闷疼闷疼的,本能忍住的泪水落了下来。紫凰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我以为夙和生气了,不肯再见我了,不肯再要我了。”
“蠢妖,我怎舍得……”夙和骤然回神,睁开了眼眸,种种情绪一闪而过。片刻,墨翡色的眸子再次沉寂下来,他慢慢地将怀中的紫凰轻轻推了出去,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府君能平安回来便好。”
紫凰攥住了夙和的衣袖,泪洗过的杏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夙和,我们不要再逃了。你明明就是极喜欢我的,为何不愿承认?”
夙和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所有思绪:“夙和与府君是良师是益友,但绝非男女之情。府君若执迷不悟下去,反而会伤了你我的情谊。”
紫凰再次红了眼眸,高声道:“什么良师益友!你骗得我,你能骗得了自己吗?你扪心自问你爱的不是我吗?在小仙山时那些陪伴,那些无忧的日子,都是假的不成?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等我一起位列仙班的,忘了吗?”
夙和转过身去,平波无澜地轻声道:“夙和心裏住着谁,自是明白。夙和说过人妖殊途,府君年纪尚小,不分是非轻重,万莫要任性下去。更何况我对府君只是朋友……没有半分遐想。”
紫凰却不肯松开夙和的衣袖:“夙和你敢转过脸来吗?你敢看着我说吗?你若心意坚定,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心虚了吗?你为何要执意人和妖的殊途?不管怎样,我们不都是为了修仙吗?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为何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为什么可以娶一个不喜欢不熟悉的凡人,却不敢说喜欢我!”
夙和微眯了眯眼眸,骤然收回衣袖,冷声道:“我琼山地界,不是你这等小妖随意撒野的地方,还不快回你的仙山去。”
紫凰手中的衣袖骤然离去,许久许久,抬起满是恍惚和茫然的眼眸,呐呐道:“为什么?只因我是妖,所以……你便不能容我吗?你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说众生平等吗?你不是说来日我肯定会飞升成龙位列仙班的……众生都平等了,为什么人和妖还要殊途呢?你为何不愿意等我成为龙神,便要成亲了呢?”
紫凰望着空空的手掌,似乎还留有那人的余温:“你明明答应了我许多许多,却都不算数了……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只要我修成龙神,你便会从我生生世世。你都许了我生生世世的,为何不肯等等呢?为何不多给我些时日?我会位列仙班的,也会成为天地间人人仰慕的龙神,再不敢偷懒倦怠了……夙和你为何不敢回头,回头看我一眼?……只因我是妖吗?”
夙和闭上了双眸,缩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握成了拳,止不住地微颤着,一字一句冷声道:“你这小妖,端是颠倒黑白自作多情。开始你接近我,便不安好心,甚至连性别都不敢示人。一步步地诱惑不肯离开,骗我承诺于你,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及他人……又整日将情爱挂在嘴边,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廉耻之心!我又怎会对你这样的妖孽有半分男女之情!”
紫凰怔愣良久,轻笑出声。漆黑如墨的眼中却凝结出水雾,泪水却大颗大颗地掉落。紫凰哑声道:“我是不安好心,我是没告诉你性别,我是一步步地接近,不肯离你半分。可你不知道为什么吗?真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爱你,很爱很爱……从第一眼见到你,从你站在彩虹上对我笑时。从你轻声说护我回昆仑山时。从你说带我行善积德时。我便爱上了你,这些够吗?”
夙和深吸了一口气,不顾一颗心的颤动,缓缓松开了手,肃声道:“因为府君爱我,我便应该爱府君吗?我若不回应府君,便罪大恶极吗?自府君与我相识后,府君何曾有过半分女子的矜持与柔情?府君身份贵重,想施恩就施恩,想罢手就罢手,夙和怎堪生受……在夙和眼中府君不过是个仗着父母权势、肆无忌惮嚣张跋扈的孩子,又怎会对府君动心动情!”
紫凰睁大眼眸,不许自己示弱,不许眼泪落下。可依然泪如雨下,她抿了抿唇,哑声道:“好!你说你不爱我,那你为何对我那么好?为何要照料我?为何要悉心教导我?为何处处为我着想?为何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
大殿里,是死一边的静寂。许久许久,夙和缓缓开口,极轻声地说道:“我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紫凰整颗心,被这轻轻的话语撕扯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只觉胸口疼痛难忍。她上前一步,拉住夙和的手,强行让他与自己对视:“好!既是可怜我,那便继续可怜下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为什么,只要你肯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夙和微皱了皱眉,手指微动衣袖轻甩。紫凰已被一股气力推出四五步,堪堪站稳脚步,眉宇间溢满了震惊与受伤。那双本该灿若星辰的杏眸,此时悲痛得如诉如泣,水洗的眸子只哀哀地望向夙和,嘴唇轻动,却未发出声音。
夙和被紫凰眸中的悲伤欲绝惊得连退了两步,似乎没有了招架之力。夙和丹田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骤然转身,紧紧地攥住了月瑶的手,深吸一口气,才能堪堪压住丹田的疼痛。夙和拉着月瑶慢慢转身,两人肩并肩地与紫凰对立而站。
夙和抬眸看向紫凰,缓声道:“夙和当初一时心软,怎知你却如此地纠缠不清。你若要结果,我便给你一个结果。”
紫凰似乎知道夙和要说什么,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无声的摇着头。宛若一株随风飘荡的柳絮,似乎只要一阵风,便会随风而去。又似乎扎在大殿上的一棵松柏,迎风而立,明知是一场风暴,却只能独自一个,屹立在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