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不知如何面对云莲安抚的目光,唯有垂下眼眸,轻声道:“紫凰明知道孽子不安好心,又吃了那番大亏,却还是没有防备之心。那孽子发了花笺出去,紫凰想都不想却去了东天,前后相隔不到一个时辰,想来是接到花笺后,连禀告兄长与嫂嫂都不曾。今日帝霄让我来时,说是紫凰要求遣个天使通知你们,省得你们担忧,但为何非让我前来,我也想不明白。”
云莲思索了片刻,舒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头也放开了:“帝霄身有大神通,既然佛祖都不一定能轻易降服他,想来帝霄心中对天地三界早已毫无顾忌。可他囚禁你夫妇百年之久,断不会为了小事轻易将你们放出来。若不是有阴谋,便是他做此决定时是潜意识在作祟。”
云莲侧了侧眼眸,缓声道:“凰儿对我夫妻极为在乎,他本意是要威胁我们不错,可潜意识里却怕闵然与我误会,并不自主地想要讨好我夫妇。所以不管他面上看似狠戾决绝,可内心却以为自己与紫凰的境况并未走到绝路,才会如此。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帝霄吃了‘断川固魂’又能如何,他绝不会伤害我家凰儿。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上次加害凰儿,也绝非帝霄亲自动的手。”
诛邪骤然抬眸,眸中有惊有喜,急声道:“嫂嫂猜得不错,上次之事乃彭冲奉命而为,并非帝霄亲自动手。当日彭冲与紫凰决斗的时候,帝霄甚至拿着铜镜找我求救。那时候我已神力全无,根本毫无办法,他明明神力过天却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命令虽是他下的,可等到结果后却不敢相信一般,甚至流下了血泪!”
云莲美眸轻转,抿唇而笑:“药物控制本心又能如何,滴水尚且能穿石。那傻孩子当初深情似海,连自我都能隐逸,又怎不会被再次吸引。你且等着,若他与凰儿一直在一处,断不会再有心算计什么了,便是猜测凰儿的心思,也够他累心的了。”
诛邪闻言大喜:“嫂嫂此话当真?”
云莲笑容更甚:“凰儿乃我亲生骨肉,若我不能笃定,如何会拿她冒险?如我所说,凤凰绝迹乃三界重事,天地绝不会放任不管的,想来转机便在此处。你且回去看顾好他们,为防万一,我与闵然再去灵山一趟便是。”
诛邪却皱起了眉头:“若事情并未像嫂嫂所想一般,该当如何?”
闵然皱眉侧目,轻声斥道:“云儿,你莫要太过笃定了。不知为何我也有种预感,此事绝不会善了。盘古开天之前,浊气与灵气所化的混沌之神也曾无法无天横行一方,甚至有侵吞万物之神力,最后还不是应劫而灭,落了身死魂灭的下场。”
云莲回眸笑道:“若夫君吃下‘断川固魂’可会杀我?”
“自然不会。”闵然即刻答完,想了想又道:“我便是杀了自己,也不会有伤你之心,毕竟便是忘记了情意,也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往事,若回忆起来让我如何下手?可帝霄与我们并不相同,他们认识不过几百年,也不曾朝夕相处,更不曾一起孕育子嗣,如何能比得。”
云莲抿唇而笑,柔声道:“是以,我也并不曾否决夫君的意思。夫君和诛邪所说的结果是最坏的,而我所说的结果却是最好的,这二者都有可能。此时,我们知道帝霄下不去手便也够了,如此便将凰儿放在东天几日又能如何,我们也有的是时间好好打算,不用受帝霄威胁。”
诛邪恍然大悟,眉宇间的阴霾散去不少:“嫂嫂说得对,成事在天,谋事在神。既然有了最好和最坏的结果,我便不多强求了。兄长和嫂嫂去寻转圜之法,我便先回东天,定会看顾好紫凰。”
闵然思虑许久,眸中始终有些不虞之色,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又不忍太过苛责诛邪,不得不点头道:“云儿都已安排好了,我尽力而为便是。若真有事,诛邪你也不必死死撑着,先不用顾忌紫凰和帝霄,若有机会便带着冉羲同来熙元府邸,到时候我自会护住你夫妇。”
诛邪眸光微闪,划过一抹亮光,抿唇笑道:“多谢兄长嫂嫂好意。我夫妇还是留在东天比较好,帝霄虽吞噬了我们修为,但百年来也不曾有害我们性命之心。诛邪已给兄长添了不少麻烦,不想再因我夫妇突然逃逸多生变故。再说,若无人看顾紫凰,莫说兄长担心,我也着实放心不下。诛邪本已有愧兄长和嫂嫂,万不能再做出临阵脱逃之事,剩下的事,诛邪已无能为力,唯一可做的便是为兄长和嫂嫂守顾血脉。还请兄长和嫂嫂放心,不管事情结果如何,紫凰绝不会有事。”
闵然抿了抿唇,冷厉的眸子有了几分柔和:“你心中所求,我俱已明白。虽不能给你万全保证,但你可以放心,我应下的事定会尽力而为。你且回东天等待些许时日,不用太过担忧,如云儿所说,凤凰若真会绝迹,天地绝不会放任不管的。”
诛邪一双凤眸溢满感动,抿唇许久,躬身长揖:“不管结果如何,兄长与嫂嫂大恩,诛邪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诛邪抬首与闵然夫妇对视片刻,桀然一笑,转身踏云而去。
云朵间,诛邪广袖长袍迎风飞扬,挺拔的背影比来时多了几分从容和肆意,似是放开了一切,再无负担烦恼。
夜微凉,明月高悬,花枝疏影摇曳。微风中夹着浅浅香甜,空气中俱是化不开的愁思。
熙元府邸主院室内,闵然将倚在窗边的云莲揽在怀中,嘴唇轻触她的额头,轻叹一声:“傻瓜,遇事多为自己想想也不是过错。既是如此担忧紫凰,为何还要将话说得那么满,便是为了帮助诛邪,也不必如此委屈紫凰。”
云莲抬眸正对上深沉的眼眸,一颗心仿佛掉入了温潭中,满满的温暖与舒适。她笑了笑,倚在闵然怀中:“你独身来往天地那么多年,不管当年诛邪是因何与你交好,但几百年来你们也有了兄弟情义。你几十万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至交好友,我怎能眼睁睁地见你与他交恶?诛邪在此事上是有些私心,但也属无奈。若换做凰儿做下此事,只怕你我也不愿神家找她抵命,更何况诛邪本就愧疚至极,怎好再去为难他。”
闵然棕色的眸子氤氲着雾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柔暖,他的唇一点点地擦过云莲的脸颊,哑声道:“傻瓜,闵然一生有你足矣……”
云莲抿唇而笑,手指放在了闵然唇角:“夫君的心意,我自是明白。我知道这天地间我与凰儿才是夫君的全部。但我为诛邪开脱,也并非只是为宽你的心。我们与他们都为父母,境遇也大致相同,他们只有一子,我们只有一女,心态何其相似。更何况我对帝霄的喜爱并非作伪,若不曾有‘断川固魂’之事,帝霄这孩子堪称世间良配,是天地三界唯一能让我心甘情愿交付女儿终身的良婿。”
闵然捏了捏云莲的手背,低声道:“那帝霄可是半分也靠不住,你莫要误信了他。”
云莲柔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是极不满意帝霄的。当初他资质愚钝,修为不高,胸无大志,无托起天地苍生之力,也无担当责任之心。除了家世外,他在你的眼中,可谓一无是处,糟糕透顶。而他唯一的优势,便是所谓的家世和羽界皇位,你又根本不将此看在眼中,所以当初诛邪提出定亲之事,你想都不想便断然否决了。”
闵然低低得笑出声来,哑声道:“知我心者惟娘子也。诛邪虽是不错,可他那儿子却差强我意得很。先不说没什么修为神通,便是长相也入不了我眼,性格又像个姑娘一样唯唯诺诺哭哭啼啼,爱撒娇却没甚担当。他身为羽界继承者不堪大任,又没甚责任心又没有主张。整日无忧无虑一掷千金的纨绔样,只会一味讨好迎合你和紫凰……看着笑眯眯乐呵呵的,实然心思叵测,惯会撒娇卖痴。你若给他点好脸,他便仗着年纪小,敢在你怀中滚来滚去。这般的孩子连个男子都不算,如何能娶我闵然的宝贝女儿。”
云莲心中万般愁绪,却被闵然的话冲散了,‘噗嗤’笑出声了:“你觉得自家女儿处处都好,自然而然地便将帝霄贬的一无是处。你如此苛责偏颇,又一叶遮目,心中半点忠厚慈爱之色全无,哪里还有一点妖神的样子。怪不得帝霄来熙元府邸见你都会绕道而行,可见他开始时也曾存着迎合讨好你之心,只怕处处碰壁不说,还吃了不少苦头。否则以他的长袖善舞和聪颖敏慧,但凡有点可能,都不会舍得放弃笼络你的心。”
云莲见闵然面色不好,笑得更加开心了:“想你妖神闵然自来对后辈宽容大度得很,从不会这般的刻薄指责,方才那模样哪里是把帝霄当孩子看。明明就是羡慕妒忌,犹如吃了酸葡萄一样。几十万岁的老妖怪了,却还要和个孩子一般见识,真真没羞没臊。”
闵然黑沉着脸,紧紧地抱住云莲,郁郁道:“什么吃酸葡萄!我方才所言,哪里冤枉了那小草鸡了。想我堂堂妖王又怎会与个病弱的小孩一般见识,平日里你对他柔声细语怜爱有加,便是对我也不曾如此地哄让依顺,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但他若想做我的女婿,哼!绝无可能。”
云莲眸中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手指轻轻柔柔拂过闵然的侧脸,美眸华光流转,大笑了起来:“你自来坚强隐忍,万事放在心头,从不愿让我母女为你担忧。幼年时独来独往,初初长大便遭遇许多变故,身世坎坷却练就了你百折不挠的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