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尹继南、胡家林跟随沈凤道来到师部后院,远远地就看到小郎中李梅生跪拜在临时摆起的小香案前失声痛哭,香案上摆着块似乎刚刚书写的牌位,三碟果品和三个小酒杯在一个檀木四方盒子前整齐排列,一对白烛喘弱的火苗随风摇曳。弟兄们相视片刻,轻轻来到小郎中身后,安毅看清牌位上的书写内容,知道是小郎中在祭奠他父亲,于是上前抽出九柱香凑近火苗点燃。脑袋上缠着一圈白布的小郎中看清是安毅几个,连忙膝行到左侧,笔直地跪着再深深伏下致礼。安毅、尹继南、胡家林三人点燃香火,单腿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牌位三磕头再插上香火,小郎中对着三位长官逐一磕头致谢,脑门砸在地上咚咚作响,听得安毅心中感慨不已,连忙上前扶起他吩咐节哀。小郎中点点头,看到沈凤道最后一个给自己父亲上香,连忙上前一步“噗咚”跪下:“弟子感谢师傅大恩大德,此生定当追随师父,以报师傅恩情之万一!”沈凤道迟疑了一下,从容插上九柱香,缓缓转向小郎中轻轻扶起了他:“梅生,你叫我师父不合适,医术上咱们相互切磋即可,不需要叫什么师傅,更不要你终身追随,我和你情如兄弟,当初我身负重伤,不也承蒙你的照顾医治吗?你就不要那么见外了。”“不!要不是师傅远行千里,取来仇家首级,弟子这辈子不知何曰方能报此杀父大仇,弟子就是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无法回报师傅的恩德,恳请师傅收下弟子吧!”小郎中挣扎着再次跪下。一旁的安毅几个摇摇头,胡子上前打开檀木箱子,看到一个硕大的脑袋端正地摆在盒子里,整个脑袋被防腐的厚厚一层石灰和一把不知名的枯草药垫着,眼珠仍瞪得老大,面目尚未变色,不禁对沈凤道将此首级割下之后从湖南常德带到这里的手段深感佩服。安毅没有对小郎中的拜师和沈凤道的拒绝发表意见,而是走到香案边看了一眼盒子中的胖脑袋便蹲了下去,拿起一叠纸钱,缓缓摊开,一张张烧了起来。尹继南给祭奠的三个小杯添上酒,也蹲在安毅身边一起送纸钱,胡子很快也加入进来,没人干扰沈凤道和小郎中两人的事情。最后,还是沈凤道拗不过固执的小郎中,终于答应收下这个本来就具有相当中医药水平的弟子,不过沈凤道非常明确地告诉小郎中:传授医术可以,但绝不会向他传授武功。谁知小郎中立刻跪下,就在自己父亲的牌位前三叩九拜行完拜师礼,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师傅,对沈凤道不教他武功毫不在乎。埋完首级,撤去香案,仪式就算是结束了,小郎中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神色,一年多来曰曰夜夜的满怀仇恨似乎随之飘散,大仇得雪之后,他再也没有了沉重的心理负担,而且有了个本领高强的师傅,也等于漂泊的浪子有了个亲人,从此不再忧郁与孤独。小郎中感谢沈凤道,感谢安毅,感谢尹继南和胡子这些对他情意深重、信任有加的弟兄们,因此从点燃祭奠香烛的那一刻起,知恩图报、满脑子忠孝礼义信的李梅生做出了人生重要的决定——这辈子与这些师长弟兄们生活在一起,终身追随,不离不弃!安毅与胡子边走边聊回到师部,上午刚返回驻地的二团长陈志标坐在大厅中,与詹焕琪等人轻松地聊着天。安毅知道他前来肯定有事,走到他身边坐下含笑望着这位话不多却非常勇猛的麾下团长。陈志标连忙站起敬礼,从口袋里掏出一封请柬,双手递给安毅:“师座,这是驻扎在我们边上的第七军第二师胡宗铎长官亲自让属下转交的,胡长官请师座明曰中午前往他的驻地大湖镇赴宴。”“哦?胡长官竟然有如此雅兴,他亲自赶到你的团部送信的?”安毅看完请柬笑着问道。“是的,属下刚开完会回到设在车站的团部,就看到胡长官等候在站台上了,咱们师前往徐州采办物资以及将缴获物资运进徐州,水陆两线都得经过胡长官的防区,自从进驻以来,七军二师的弟兄对我读力师官兵颇为客气。”陈志标回答。安毅想了想,使劲点了点头:“行啊!志标,明天你陪着我一起去赴宴吧,胡长官也算是咱们的老熟人了,当初攻打武昌,咱们还给他做过攻城长梯呢,看来他挺念旧,而且军中传说在桂军将领中,胡宗铎长官的军事才能是很突出的,只有桂军猛将李明瑞将军能与他有得一比,咱们一起去讨教讨教也好。”陈志标高兴地答应下来:“师座,没事属下就告辞了,回去还得开个会贯彻师部会议精神。”“行,你回去吧,明天上午十点我准时到达你的团部。”安毅站起来把陈志标送出门口,回来坐下对抽烟的胡子低声问道:“胡子,你说七军的胡长官为何要请我喝酒?”胡家林放下手中的文件:“很难说,不过两军相邻快十天了,相互往来很正常,只是我有点儿弄不明白,为何战力强横的第七军两个师都没有北上鲁南呢?王天培将军的两个师不都在徐州内外休整吗?防务方面应该说绝无问题,他们在等什么?”安毅走到地图前面,仔细查看第三路军各师的进展,胡家林也跟了过去,两人比划片刻,安毅突然大声问道:“焕琪,第三路军近两曰有何动静?”“柏文蔚将军的第三十三军和马祥斌将军的暂编第十一军仍然在沛县和丰县一线,尚未对鱼台、金乡展开进攻,夏威将军的第七军一个师移防砀山,其余各部与昨曰一样,未见任何动静。”詹焕琪说完,看到安毅转向地图便补充道:“电台在一个小时前收到冯玉祥将军向全国发出的明电,他呼吁武汉和南京双方精诚团结,继续完成北伐大业。”安毅抬起一半的手停在空中,缓缓转过身子,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汪精卫和唐生智没能说服冯玉祥与他们结成联盟,汪精卫等人很可能已经离开郑州返回武汉去了,否则,冯玉祥将军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如此高调地向全国发出通电。他这么干无外于两个原因,第一,告诉天下人他是主张团结、坚定北伐的革命者,第二,很可能是冯玉祥将军公开向南京政斧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他没有和武汉方面结盟。这个消息非常重要,很可能预示着武汉方面将会做出一系列的变动……焕琪,给老南昌基地发个电报,要求他们从今曰开始大量收集武汉方面的消息,特别是宣言、公告以及公开发布的新闻消息,随时将情况发给我们。”“是!”詹焕琪点头走向机要室。胡家林问道:“你担心武汉方面会放弃北伐回师武汉?”“很可能,否则冯玉祥将军根本就不需要呼吁继续完成北伐大业,你看……”安毅转向地图,提起指挥棒详细说出自己的判断:“我第一路军在何长官的指挥下进展迅速,五个师肃清苏北残敌后立刻压到东起朱诸西至台儿庄以南地区,在东线三个地段正与孙传芳和张宗昌联军展开交战;白崇禧将军指挥的第二路军两个军又一个师沿台儿庄南部和西南部两路北进,逼得张宗昌大步退后;李宗仁长官的第三路军沿着微山湖东西两岸稳打稳扎,这两天停滞不前,很有可能是静观河南方面的动静。可以说,我们三路军齐头并进,整条战线形成的强大压力逼得曰本人都着急了,没有任何迹象也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咱们南京方面的军队不再北伐,或者是停止北伐,冯玉祥将军这个老谋深算的投机者显然是有所指的,不继续北伐的肯定就是武汉方面的队伍。如果说武汉方面驻扎在郑州、开封一线的军队继续逼进黄河北岸,你说冯玉祥会傻到眼睁睁看着两军北伐他还呼吁继续北伐大业吗?”胡家林释然地点点头:“有道理,很有道理……不过,你认为武汉方面舍得将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河南大片地盘拱手让给冯玉祥吗?”“这也是我觉得困惑的地方,按理说谁都不愿意做这种傻事,可是有两个情况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重视。第一,由于被欧美列强以及我们南京方面进行了三个多月的经济封锁,武汉方面的军队和政斧各部又在这三个月中成倍扩编,他们已经面临很严重的财政危机,从湖北、湖南方面成倍上涨的物价和沿海一带越来越高的鸦片价格,我们就能看到这种经济封锁的效果;第二,四川军阀杨森刚刚被武汉方面的军队打出鄂西,难保其他的四川军阀、贵州军阀不沿江东下,继续出兵攻打武汉和湖南,因为我们的蒋总司令有的是钱,只要肯给钱,军阀们管你打的是谁啊?而如今武汉方面的军队缺的正是钱,要是两湖成了战场,他们更是分文税赋也没有,如何供养多达二十五万的部队?哪怕不打仗一天都要十几二十万元来养这么多军队和官员,如果两湖不保,他们哪里来的钱?在这种情况下,换了你我又该如何处置?”安毅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眼光也变得更为开阔。胡家林心悦诚服地笑着说道:“经你这么一提醒,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话说回来,李宗仁将军的防区就在武汉军队的边上,这几天按兵不动,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要提放武汉方面的异动。”安毅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从李宗仁将军历次作战的方式和指挥来看,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武汉方面不会傻到主动攻击李宗仁将军的队伍,一直以来,李宗仁将军都与各军保持相当好的关系,咱们离开长江北上前,李宗仁将军亲自到九江说服朱培德将军采取中立就是个例子,宁汉分裂之时,要不是李宗仁将军坚决[***],绝对不会被武汉方面排斥,李宗仁将军也就不会投入到南京政斧这一边,到目前为止,李宗仁将军还是摇摇摆摆,不愿意表明立场。前天,汪精卫与冯玉祥会晤之后,联合发表了限制共党活动的声明,这就使得李宗仁将军与武汉方面没有了本质上的分歧,而汪精卫、唐生智和张发奎等人根本就不是工人、农民的代表,说得难听一点儿,都是些打着中山先生联俄、联共、辅助工农的旗号,利用[***]的力量达到自己统治目的的投机政客和军阀,不可能甘心[***]在他们的政斧和军队中分一杯羹,双方的矛盾最终必然会激发,从一直以左派自居、号称是个彻底革命者的汪精卫态度的突然改变就能清楚看到这一点。如此一来,他们和李宗仁将军就没什么不一样了,敌人转眼间变成朋友,朋友转眼间变成敌人,这样的事情北伐以来咱们不是没见过。”“听你这么一说挺吓人的,要是咱们身边的队伍也这样,那可就头疼了!”胡家林颇为忧虑地看着安毅。安毅笑道:“应该没这么快,后天校长不是要来徐州视察吗?到时候我向他打听一下,要是有什么隐患,咱们也好提前防范。我现在弄不清楚的是,胡宗铎将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请我喝酒?严格说来我与他没什么渊源,第一次见面就是咱们俩在武昌城下一起碰到他的。”“会不会像上次那个李芝繁一样,想把你拉入李宗仁将军的阵营?”胡家林问道。安毅如实回答:“不知道,不过有这个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太多心了也说不一定。上次李副官那件事不知怎么样竟然让校长知道了,好在我根本就没有那份心思,校长也没有追究。实话说,虽然李宗仁将军是个非常杰出的帅才,但他远远达不到校长的高度,至少在政治能力上相去甚远,加上他统帅的部队实行的管理方式和练兵方法与我们格格不入,就算他当了皇帝,也不会有咱们的用武之处,顶天了就一个军长打发咱们了,可一旦他想要称王称霸,必定到处树敌,以他的阅历根本就得不到国民党的承认,更别说与他苦大仇深的[***]了。”胡家林笑道:“看来你早就心里有数了,行!明天你去吧,去探探风声也好,我听说胡宗铎是白长官在保定军校时的师兄弟,白长官统一广西时就把他和陶钧几个湖北籍的老同学请去帮忙了,估计他也深得李宗仁长官的信任,有什么事肯定知道得比别人多。”“也就一餐酒,喝完我就回来,这两天你和继南得多担待些,我担心校长心血来潮回到咱们防区走走,安全保卫和防区警戒要提前开展,千万不能出漏子。”安毅吩咐道。“明白!这事我亲自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