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桥同孚里黄公馆内人声鼎沸,骂声不绝。青帮老头子黄金荣的高徒程子卿、丁永昌等人原本正在堂上喝茶闲聊,接到急报,连忙放下茶碗奔向前院,看到手下喽啰将被打得不诚仁样的谢正明等人抬了进来,全都大吃一惊,就连黄金荣的儿媳妇、掌握黄公馆总管大权的李志清也被惊动快步而出。居然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殴打昏迷,实在太伤脸面了,青帮上下也丢不下这个人!刚刚顶替赋闲的师傅黄金荣担任法租界华捕探长的程子卿又羞又怒,一把抓过自己的徒弟董向成,劈头盖脑的一顿质问。满手是血的董向成也不知道是何人吃了豹子胆敢把自己的师叔几个打成这样,涨红着脸无言以对,旁边几个机灵的喽啰见状,连忙围上来替董向成解围,依依呀呀了好一会儿,才让程子卿等人听了个清楚明白:凶手中领头的是两个以前从未见过的高个子年轻人,师叔谢正明只不过对他们身边的女人调戏了几句,就被前后突然冒出来的十几个武功高强携带军用手枪的保镖掏枪指着脑袋,接着便被打成这样。凶手打完人后乘坐东方通讯社的轿车跑了,相信跟踪的弟兄很快便能回来报信。程子卿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道:“哪儿来的野种,竟然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活得不耐烦了?老四老五,叫上你们的弟子,抄家伙去把人给弄回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哪怕他是天王老子,我也要剥了他的皮!走,跟我去东方社!”“二哥,请慢!”面目姣好身材苗条的李志清正在凝眉思考,听了这话心里一急,连忙开口叫住暴走的程子卿,微微皱起眉头无比慎重地说道:“这事必须得妥善处理才行!我们现在还没搞清楚对手是谁,仗恃的又是什么,现在贸然行事极为不智!况且,此前老爷子、老太太和杜五叔早就告诫过大家,说这个东方社的背景很深,不仅是美国的资本,而且还和军队关系很深,让弟兄们谁也不要碰他们。如今事情的缘由尚未弄清楚,二哥几个要是拉上几百人打上门去的话,弄不好会难以收拾。”一旁的丁永昌点点头,上前一步拦在程子卿身前:“二哥,你先冷静一下,这事不简单啊!想想看,寻常人谁敢公然带着十几支枪进入法租界?对方下手如此之狠,显然是有恃无恐,摆明了不怕任何人!此时师傅、师母和杜五叔他们都去大华饭店参加铭三兄的婚礼了,与蒋总司令和中央各部军政大员齐聚一堂,弄不好是他们的人也说不定。要是现在就去安和新村向东方社发难,恐怕还真的要闹出什么大误会来。那些军队的人可不会和咱们客气,到时候就是个尸山血海的局面!”程子卿微微一愣,立即冷静下来,可望了一眼被抬进正堂救治的师弟和八个喽啰,又一肚子气,看到一个喽啰急冲冲进院子向自己跑过来,连忙忍住即将出口的骂声,死死盯住喘着大气的小喽啰:“小四,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四擦去满头大汗,平顺了一下气息,这才恭敬回答:“二师叔,那些人开车进入‘毅园’后不久,像是换了身衣服,拿着许多礼品又登车出去了,为首的两个高个年轻人与两个女的同坐一车,十几个保镖分乘两辆车护卫前后,那派头像是大人物,眼下三辆车子正朝着大华饭店的方向开。屈三他们已经跟过去了,让小侄先赶回来报信。”大华饭店?那里正是蒋鼎文举行婚礼之所在,肇事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众人心里一凛,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细心的丁永昌率先开口问道:“那两个年轻人长得怎么样?”小四凝眉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得太远了,虽然我竭力看了,但依然没看清楚他们的相貌,不过总觉得其中一人有些脸熟……对方很厉害,打一开始就发现被我们盯梢了,十几个精壮汉子虎视眈眈的,看他们的气度和走路的样子,很像……很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其中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头目看样子功夫很高,他老早就死盯着弟兄们所处的三个方向,还向走得近一点的弟兄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弟兄们最后都……没敢靠近。”程子卿、李志清和丁永昌几个相视一眼,都感到事情非常棘手,于是凑在一起紧张商量起来,最后商定由程子卿立刻开车去大华饭店看看,顺便把这事急报给老爷子黄金荣、师娘林桂生和五叔杜月笙等人知晓,要真是南京政斧高层或者是军中哪个牛逼人物干的,也好趁着蒋总司令在场讨个说法,毕竟黄金荣和杜月笙的面子,蒋总司令还是要给的。其他人则抓紧时间,问问几个被打的弟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把情况弄个清楚明白才好有针对姓的展开报复行动。程子卿恼火归恼火,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不敢胡来,别人不知道刚建成不久的“毅园”和“安园”以及名声原来越大的东方社,程子卿和青帮上层以及上海滩名流们可是清楚其中内幕的,“毅园”、“安园”和东方社不但涉及到如曰中天的江南企业集团,涉及到自己的前辈虞洽卿、孔祥熙等重磅人物,背后还牵涉到革命军中最能打也最阴狠的北伐名将安毅。其次,程子卿非常清楚,因临阵逃脱被蒋总司令赶出第一军的二师叔王柏龄、如今担任蒋总司令特别行动处长的三师叔杨虎、与陈立夫部长是族人的[***]少将参议七师叔陈希曾、准备接任上海*长的八师叔张群都和安毅关系不错,都称安毅为前途无量的军中少壮派代表,是根基深厚拥兵数万的实力派大将,要是一个不慎真的闹出什么大事来的话,恐怕自己讨不到什么好处还难以下台,别的不说,只说刚刚平息下来的“鸦片走私”事件,自己师父和杜五叔私下送出十数万元给淞沪卫戍司令熊式辉和中央禁烟局的人,才堪堪把这件震动全国让上海军警火并的大案压了下来,一千多斤鸦片被没收还算是幸运的,要是惹恼这些个手握重兵无法无天的军阀,那就麻烦大了。但是程子卿也不愿因此示弱,心想怎么样也得拿出点儿上海滩大佬的气势来,当即吆喝几声,带上十几个心腹手下直奔车库。大华饭店里高朋满座,喜气洋洋,盛大隆重的婚礼仪式正在进行中,大红绸子和繁花装点的婚礼台上站着蒋总司令、张群、张静江等声名显赫的主持人证婚人,西装革履的新郎官蒋鼎文与身边貌美如花的新娘子蔡文媛在满堂热烈的掌声中殷殷行礼,台下数百嘉宾开怀大笑,欢声如潮。仪式完毕,蒋介石等重量级嘉宾被请进宽敞的读力雅间,雅间里的五张大桌周围坐满了何应钦、刘峙、顾祝同、熊式辉等军中将领,以及孔祥熙、虞洽卿等上海滩名流,青帮老一辈重量级人物冯景尧父子、青帮头子黄金荣夫妇、杜月笙夫妇、张啸林夫妇等人,众人脸带微笑,低声交谈,向主桌上的蒋鼎文和蔡文媛夫妇的高堂致礼完毕,先后落座。又一阵短暂的致辞结束,蒋鼎文夫妇在司仪的陪伴下举起酒杯,率先走向蒋介石,开始向嘉宾们逐一敬酒。喜不自胜的蒋鼎文夫妇敬酒一圈回到原位坐下,刚拿起筷子,副官朱平之来到蒋鼎文身后低声报告:“安老弟说不进来了,他和胡宗南、戴笠那帮人坐在大厅里的九号桌,现在拼酒拼得正欢。”蒋鼎文放下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望了一眼邻桌的张静江和他身边的义女龚茜、老朋友叶青等人,转向朱之平低声吩咐:“酒过三巡你就把他给拉进来,杜大哥等人都希望亲自见他一面,校长和静老等人也想让他见一见在座的各位前辈,不进来怎么行?校长此行的目的他很清楚,估计这会儿师兄弟重逢拉不下面子。”“明白!”朱平之点点头悄然退下,很快来到大厅站在礼台下四处打量,看到安毅的副官沈凤道和侍卫长林耀东站在大厅门口,脸色很难看,连忙走了过去,在沈凤道身边向外打量一眼,低声询问:“沈兄、林兄,怎么不坐下喝一杯?”沈凤道微微一笑,呶呶嘴道:“朱兄,停车场上那些孙子是何方神圣?”朱平之定神一看,停车场内外全都是自己第九师特务连的便衣弟兄和各位将领的侍卫,刚想要说没什么,就看见黄金荣的高徒程子卿大步向自己走来,朱平之大声示意警卫放行,嘿嘿一笑,对沈凤道低声说道:“等会儿小弟给沈兄介绍一下……呀,子卿兄,怎么现在才来啊?不是正当班吧?哈哈……来来来,小弟介绍一下,这位是黄先生的高徒程兄程子卿,黄先生去年底从法租界督察长兼总探长高位退隐之后,子卿兄接任了华捕探长一职,目前也在中华共进会和上海总商会中担任要职……子卿兄,这位是沈兄沈凤道,名震华夏的黄埔骁将安毅将军的副官,兼任国民革命军士官训练基地国术总教官,是我们中央嫡系军队中公认的绝顶高手,大家见个面以后就是朋友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程子卿依然大吃一惊,刚才在停车场,帮中喽啰屈三已经向他指认了沈凤道,没想到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目光深不可测的高俊汉子,果真就是上海滩上层社会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沈凤道,惊讶之后,无可奈何的程子卿苦笑一下,缓缓伸出手来:“幸会、幸会!沈兄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程兄客气了!”沈凤道目光闪烁,伸出手微微一握便抽回手。在朱平之的热情介绍下,林耀东也上前与程子卿握手见礼,只是林耀东的一双眼睛也和沈凤道一样,没有一丝笑意。“子卿兄里面请!”朱平之拉着程子卿进入大厅。程子卿向沈凤道和林耀东点了点头,跟随而去,走出十几步悄悄在朱平之耳边一阵低语。朱平之微微吃了一惊,停下脚步望了一眼刚回到第九师弟兄那桌坐下的沈凤道和林耀东,再望了一眼相邻一桌与胡宗南、戴笠等人频频举杯的安毅,想了想拉着程子卿的胳膊,继续往里走:“这事闹的……我看肯定是误会了,安老弟这人我最清楚,到哪儿都彬彬有礼的,没人招惹他绝不会动粗,真惹恼了他就令人头疼了,他可是敢当着数千将士的面宰掉人家副军长的狠人啊!子卿兄执意要找黄先生禀报的话,估计也没什么作用,你想想看,我家大哥与杜先生是结拜兄弟,与安毅也情同手足患难与共,说白了都是自家人,刚才我大哥还让我快把安毅叫进里面雅间,与你师父黄先生和杜先生他们这些前辈见见面,为彼此下一步的合作铺垫呢!现在整条长江和鄱阳湖的水路军备运输很快就都是安老弟的了,安老弟控制的位于湖口要塞的禁烟局即将成立,通过水路东下的所有货船都在他的检查之内,江浙皖三省的货物都得求他通融啊!如果此事闹翻,后果不堪设想……你看看,这事儿是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啊……”“小弟也明白其中关系,只是我那谢师弟实在是被打得很重,小弟出来时他还没醒过来,满嘴的牙都没了,实在太伤颜面了,这事真是……走吧,先见过我师傅再说。”程子卿从认识沈凤道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讨不回什么公道了,别的不说,只说安毅多次救蒋总司令于危难之际,这份师生情谊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撼动的,只是程子卿面子丢不起,心中的怨气无地发泄,于是决定把事情交给师傅黄金荣定夺,自己也好顺着台阶下。朱平之连连摇头,把程子卿带进了雅间,林桂生看到程子卿这个时候找来估计有急事,在丈夫黄金荣耳边低语了几句笑着站起,向同桌的客人们低声致歉来到雅间门口,望着满脸无奈的程子卿询问怎么回事?程子卿上前半步,低声向师母禀报事情经过,林桂生皱起修饰得很整齐的双眉,恼火地骂道:“正明真是个蠢货!肯定是看到漂亮女人就不要命了,也不看看人家是谁就胡乱生事,你让我和你师父怎么办?出来历练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瞎眼,真被打死了也是活该!”“师母,谢师弟几个就算是有错,姓安的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啊!这分明是不给咱们面子!”程子卿低声抱怨。林桂生不悦地点点头:“你先回去吧,不行就把正明几个送到广慈医院去,我跟你师父说说,这事儿还得要他拿主意。不过估计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其中关系的复杂。”“是,那我先回去了。”程子卿点点头转身离开,朱平之将他送出大门口,看到他领着几十个喽啰尽数离去,冷笑着撇了撇嘴,大步走向九号桌,来到安毅身边,向满桌同僚点头一笑,被戴笠几个连灌三杯,这才找了个机会低声对安毅说:“大哥让你进去一趟,说是上海滩的几位前辈要见见你,校长也是这意思。”“平之,你这是干什么?来挖墙脚吗?别把小毅叫走,这家伙刚才划拳输了,今晚要请我们一起到大世界去玩玩,万一他溜掉了怎么办?”胡宗南不满地说道。朱平之连忙赔笑道:“是我大哥吩咐请安老弟进去一趟的,等会儿小弟负责把人送回来,这总该行了吧?”“那朱兄还得喝几杯才能走,来来!”少将旅长甘丽初举起酒杯,李玉堂、方曰英几个也齐声吆喝好不热闹,安毅乐不可支地看着,与戴笠说这下有好戏看了。果然,朱平之喝了一杯又一杯,接连被灌下十多杯酒才作罢,黝黑的脸膛很快变成了紫红色,惹来满桌一阵大笑。安毅本不愿进入什么雅间,开始时顾祝同和蒋鼎文叫他去他都推辞了,说是和师兄们很久没见面难得聚一聚,同袍们在一起远比那个满是名流的雅间舒服些,顾祝同和蒋鼎文只能由着他,但此刻朱平之再三恳请并搬出了蒋校长,安毅深知不去是不行了,无奈之下只能向师兄们告个歉离开。走向雅间的路上,朱平之低声把程子卿到来的事情向安毅通报,询问安毅是否揍了黄金荣的徒弟谢正明?安毅一听恼火地回答谁让那群孙子调戏龚茜和叶青的?口不择言还仗着人多势众想要动粗,自己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要不是在法租界顾忌影响,那群蠢货这会儿不死也得残废掉。朱平之明白过来只能苦笑,知道以安毅的脾气确实留情了,何况龚茜是国民党元老张静江的义女,叶青则是国民党元老叶楚伧的侄女,没一个是好惹的,那些挨打的混混自能自认倒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