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然眼神一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顿了顿他又问,“是孙语柔告诉你的?陆家其他人也知道吗?”
“小柔的猜测我也是今天才听说,她应该没有告诉任何人。”陆容非否定,“我是某日去外面打探消息时,因巧合捉住一名监视我的黑衣人,并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消息。具体的事那黑衣人不清楚,只一个劲问我要密函,不过既然是密函……我大胆猜测,或许跟国家大事有关,便一路前往京城。一路上,我时不时留下些记号,好引黑衣人远离弄泉县。直到今天遇到你们,我才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子然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陆容非。
“‘赵不言’……不,现在应该叫你三皇子了,我不介意当这个诱饵,但我希望你能保陆家人平安。还有……不要辜负想想,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间,风声婆娑,赵子然被陆容非的话震撼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低笑一声:“陆容非,我真的输给你了,心甘情愿的那种。”
当晚,几人各占一小块地,靠在洞壁上休息,没有说话。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云想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了,而且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触了触她的脸。
“陆容非……”云想想梦呓般道,“不要走,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那只手一僵,然后似是响起一声轻笑,还有一道低低的声音:“小傻子,你终于承认了吗?我也喜欢你,等我……”
那个声音落下后,脸上的温度陡然消失,云想想下意识伸手去捉,却整个人往前一栽,彻底清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已亮,云想想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离她不远的地方躺着睡梦中泪痕犹在的孙语柔,其余人都不在。
是梦吗?云想想问自己,可如果是梦的话,梦中的触感未免也太过真实。
像是想到什么,云想想猛然起身,往洞外走去。不过她还没到洞口就撞上了正往里走的赵子然。
“陆容非呢?”她问。
“我让阿七送他回去了。”
“为什么孙语柔还在?”
“一起离开目标太显眼,等她醒来再送她走。”
“那密函的事……”
“澄清了,所以从现在起,我们接下来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
“没关系,我不怕。”云想想大大松了一口气,赵子然则苦笑。
不一会儿,孙语柔醒了过来。不同于昨日的激动,她今天格外沉默,看向云想想的眼神也十分复杂。
不知是不是云想想的错觉,她总觉得孙语柔眼里似乎没什么恨意。
思考再三,云想想走到孙语柔身边道:“等吃完早饭,赵哥哥就派人送你回去。”顿了顿,她又道,“我没有想要跟你争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想想不好直接说明,只道:“就字面意思……”
孙语柔哼笑出声:“那我说我要容非哥哥,你也会成全我吗?”
云想想没讲话,只点头。
她对孙语柔是有愧疚,还有陆家……
云家之灾虽与陆之航有关,可最终陆之航为救她牺牲了性命。
如今,陆家也因为她而不得不过上躲躲藏藏的生活,因果循环,谁都一样可悲。
只是,最无辜的不是别人,却是宁娘亲和孙语柔了。
“云想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然而,孙语柔并不领情。
“我……没有。”
“说谎。”孙语柔不屑道,“我不否认为了得到容非哥哥曾用过一些手段,但我不是乞丐,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和同情。”
“可是你不是喜欢他吗……”云想想小声道。
“没错,我是喜欢他,那你呢?你敢承认吗?”
孙语柔的反常让云想想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懂对方为什么对自己的退让这么愤怒。
而孙语柔看到云想想懵懂的表情更加来气,别过头懒得再理她。
其实不是孙语柔矫情,想要硬气地跟云想想争,而是陆容非在离去前把云想想隐藏的那部分真相告诉了她。
所以,明明云想想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为什么她老是对别人心生同情和愧疚呢?
孙语柔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而孙语柔之前这么问陆容非的时候,陆容非则笑着跟她说:“因为她是云想想啊。”
仅仅一句话,孙语柔便失去了所有“斗志”。
她终于看清容非哥哥眼里炽烈到灼痛她双眼的感情,她终于不得不告诉自己,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容非哥哥都不会喜欢上自己……
与孙语柔分别后,接下来的路果然很“难走”。时不时冒出来的明枪暗箭,让云想想一行人防不胜防。
云想想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过每当她因一点风吹草动而惊醒的时候,心裏却不觉得苦闷,反而很是安心。
因为这样就代表,陆容非他们是安全的……
磕磕绊绊,五日后,几人行至下一个镇子以补充干粮物资,也顺便让云想想洗个澡。
他们几个男人在外清洗倒是无所谓,可云想想毕竟是个姑娘家,有诸多不便。更重要的是,赵子然舍不得让云想想如此狼狈。
为了安全,赵子然叫了两个姑娘陪云想想一同进入房间。
表面说是要她们服侍云想想洗澡,其实是为了发生什么意外时好有人通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赵子然等了许久都未见云想想出来,待情急之下闯进屋后,却见那两名姑娘被绑住了手脚,嘴裏塞了布团。
而云想想,则不知去向。
“人呢?”扯出其中一人嘴裏的布团,赵子然焦急万分。
那姑娘眼泪横飞,似乎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道:“不、不知道……我们正准备给姑娘宽衣,就、就从窗户进来一黑衣人,还是姑娘给、给我俩求情,那人才饶了我们一命。”
“对方可说了什么?”
“没有,倒是姑娘有话。”
“什么话?”
“她说叫你们走。”
云想想曾答应过赵子然,不会因为宁娘亲做傻事,但那是在密函没解开之前。
而眼下魏光定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又怎会任宁娘亲的尸体再遭罪呢?
“我娘亲的尸骨呢?”跟着黑衣人来到目的地,云想想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那人此前来说,知道她宁娘亲尸骨在何地,因此,云想想才跟了过来。
黑衣人没理她,而是对某个方向道:“主子,人带来了。”
云想想顺势望去,这才发现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人。
那人看着年龄跟陆世叔差不多,气质温润,衣着质朴。
此时,他正抬头瞧着树顶,对黑衣人的话不闻不问,而黑人在汇报完后便兀自离开了,云想想站在原地没动弹。
“你可知此树年岁几何?”良久,男子开口道。
云想想不确定他是否在跟自己说话,也不准备回答他。
不过男子同样不在乎,犹自道:“它比你我加起来还大,但是你看啊,纵使它活了这么个岁数,也难逃成为炉中柴火的命运。”
男子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云想想却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
“魏光。”云想想咬牙切齿。
男子收回视线,侧头望向云想想,浅浅的笑容里带着诧异:“你同云轩一样聪慧。”
“你没资格提我父亲!”
“哦?”魏光朝云想想走了两步,“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云府几十条人命,在你眼中就是个误会吗?”云想想怒极反笑。
“人命自然不是误会。”魏光缓缓道,“只是在功成名就的道路上,难免会有牺牲,况且,我给过他机会,是他不接受。当然,我现在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密函给我,宁小莲的尸身和你的命,留给你。”
“呵!笑话,你会这么好心?你难道不会拿到密函后再一次斩草除根吗?”
魏光笑着摇摇头,道:“如果你眼里看见的是康庄大道,留几条活路给蚂蚁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光跟云想想想象中的乱臣贼子不一样,他学识渊博,逻辑清晰,更没有时刻喊着打打杀杀。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云想想忍不住问。
“这种事?”魏光仍旧脸上带笑,“你没说的那个词是‘谋反’吗?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就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而我只是想要这锦绣江山。”
听到这句话,云想想毛骨悚然。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赵子然起初不敢告诉她幕后之人是魏光了。
这人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把宁娘亲还给我,我把密函给你。”云想想取出一个锦囊道。
魏光看了眼锦囊,满不在乎:“可是裏面又没有密函,你拿什么跟我交换?”
云想想眼神一震,强作镇定:“谁说没有,我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对呀,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过没关系,有人在乎就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
魏光笑而不语,而云想想也很快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云想想看见跟暗衞一同赶来的赵子然。
看到云想想平安无事,赵子然长舒一口气,随后眼神凶狠地盯着魏光:“放她离开,你想要的东西在我这裏。”
说着,他也取出一个锦囊。
看到赵子然手里的锦囊,魏光没有急着去拿,而是先给赵子然行了礼,称其一声“三皇子”。
“少来这一套。”赵子然面上的厌恶不加掩饰。
魏光还在笑,但这次却多了几分真心,他说:“没事,反正这是老臣最后一次叫您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林中忽然冲出大量士兵,战斗一触即发。
铿锵的刀身碰撞声中,没有一个人针对云想想,她站在原地干焦急,情急中甚至问魏光为什么不能放过赵子然。
“他跟你不一样。”魏光悠然自得地回答,“你是蚂蚁,陆家也是蚂蚁,但他却是块会绊脚的石头。”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有密函,而你用宁娘亲的尸骨引诱我来,最终目的也只是赵哥哥?”
“没错,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向来说话算话,你和你宁娘亲都可以离开。”话说完,魏光拍了拍手,一士兵将宁小莲的尸体抬出,并放在云想想面前。
“你看,我还特意用秘法保她尸身不腐,为的就是今日让你们母女好相见。”
“你!”云想想气得说不出话,也怪自己愚笨,居然中了这么明显的圈套。
她应该早看出来的,如果不是另有所图,黑衣人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留下活口?
魏光这边早有预谋,赵子然那边则注定了节节败退,目睹了这一切,云想想感到极度乏力。
她甚至想过跟魏光同归于尽,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连魏光的衣角都还未摸到,便会做了那刀下亡魂。
不过就在云想想绝望无力的时候,眼前情况再次反转。
忽然间,一队着装整齐的精兵出现。
“保护三皇子!”带头人喊道。
云想想见状精神一震,但叫她吃惊的不是前来救援的帮手,而是站在带头人身旁的陆容非。
陆容非?他不是被阿七送回去了吗?怎么在这裏?
上前两步,云想想欲找陆容非问清楚,与此同时,陆容非脸色大变,疾步朝她冲来。
耳边是空气被锋利金属破开的声音,腰间也瞬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托住。
云想想被迫转了个方向,她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事,但猜也猜到了。
同样的事,又一次在她眼前上演。
“不……不要……陆容非!不要!”感受着无力搁在肩头的脑袋,云想想撕心裂肺地喊道。
另一边,手持空弓的魏光,早已被控制住。
“陆容非……”云想想紧紧抱着怀中之人,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陆容非!”
然而,那个年轻的男子却无力地躺在她怀里,似是不省人事。
“陆容非……”云想想的抽泣声中夹杂着丝丝愤怒,她抬起头,目光凶狠,“魏光!”
话说完,云想想捡起掉落在地的箭,猛地起身就要朝魏光冲去。但手却被人捉住了。
“喀喀,你、你要去哪儿?”熟悉的声音响起。
云想想眼中的泪猛然止住,她低头望向怀中那张笑容灿烂的脸,难以置通道:“你没事?”
“有事。”陆容非皱眉扯开衣领,露出穿在裏面的软甲后,摸了摸后背,“没想到他一把年纪,手劲还这么大,痛得我半天没回过神。”
云想想呆愣住,许久才眨眨眼,将陆容非的衣领扯得更开一些,问:“软甲?”
“对啊,幸亏我穿了软甲,不然你就要守活寡了。”说着,陆容非笑嘻嘻地在云想想怀里蹭了蹭。
云想想的神情有些复杂,但却没有推开他,或者说她现在更想问清另一件事。
“你不是回去了吗?”
“哪儿呀,我跟赵……三皇子商量好了,你们这边放出密函的消息继续赶路,我则借口回陆家,实则带着密函先行入京面见圣上。”
“所以你们这是串通好的?”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三皇子说了,既然这魏光喜欢调虎离山,那咱们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哎哎哎!想想,你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魏光也被捉住了。”
陆容非还在说,云想想却又忽地哭了出来,急得陆容非手忙脚乱。
他不得不离开云想想的怀抱,转而将她搂进怀里安慰。
“想想,三皇子都跟我说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更没有对不起陆家,我还怕你不愿意接受我呢。不过我走的那天听到你说梦话,说喜欢我,你是不知道,我都开心死了!所以想想……嫁给我好不好?”
“那可不行。”云想想还没回答,赵子然的声音便传来。
陆容非猛地抬头:“喂!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说我要是能在五日内带着援兵赶到,你就不再觊觎想想!”
“我可没那么说。”赵子然摆摆手,“我只说我会给想想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万一她觉得我更好呢?”
陆容非睁大眼,却又无话可说。而云想想早已从他怀里抬起了头。
她两个眼睛哭得红肿,此刻正气呼呼地瞪着陆容非。
陆容非脖子一缩,小声求饶:“媳妇儿,给点面子,有事我们回去再说。”
云想想闻言一顿,愤怒变成羞涩,这下脸跟眼睛一样红了:“你不要脸!谁是你媳妇儿了?”
陆容非笑道:“对呀,我就是不要脸,我说过,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不要脸。”
“陆容非!”云想想一声吼。
而在两人吵吵闹闹的时候,赵子然不知什么时候默默退场了。
讲心裏话,他还是放不下想想,就像孙语柔肯定也还是放不下陆容非。不过爱情这东西不是交易,不是有付出就有收获,有时候,放手才是更好的选择。
“主子,陆家那边安顿好了。”阿七在赵子然身后站定道。
赵子然点点头,看了眼伸长脖子让云想想抽自己的陆容非,道:“走吧,我们回宫,让阿五送想想和陆家小子回去。”
“阿五?不让我去吗?”阿七不解。
“不用了。”赵子然收回视线浅笑,“她现在有能保护她的人了,等那家伙没办法好好保护她的时候,你再帮我将她抢来。”
“嗯?抢?主子,这不太好吧……”
“我上次听阿五说,玉贵妃在给您挑皇妃呢。”
“哎,主子,你走那么快干吗?”
“阿七!”
“什么事,主子?”
“你要是再多嘴,我就让母妃也给你挑一个媳妇。”
片刻后。
“主子,阿七还有一个问题,就一个。”
“有话快说。”
“您跟陆家少爷,谁更爱云姑娘啊?”
赵子然停下脚步:“谁更爱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爱的是谁。”
她跟陆容非在一起时的笑容,跟他在一起时从未出现过,所以他愿意放手。
想想,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