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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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燕高宗燕舟还未年过半百,鬓角却是斑白一片,眉宇间的折痕长久难以消散,尤其是看人时总是眯着眼,看着飘忽深沉,君威不可测。

十八岁那年的殊死逃亡,一路奔波惊险,让他在不经意间抬眸凝视他人时总带出警觉和惊疑,就像此刻他看着宁汝姗一样。

“官家。”容祈出声,破开殿内的寂静。

“看你这样朕就放心了。”燕舟目光在他腿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他无神的眼睛上,面色和蔼,

“之前归宁时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朕还以为指错婚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好似宁家调换新娘之事浑然不知,和颜悦色说道:“都说宁家三娘子才貌双全,没想到三娘子也是窈窕淑女,宁家当真是教女有方。”

“安定,带夫人去永盛宫拜见皇后。”他笑起来极为亲和,又让安定亲自送人,免得不识规矩的人冲撞了贵人。

宁汝姗伏身拜恩。

“去吧。”容祈对她点点头。

“看来朕这个红娘做得还不错。”临出门前,宁汝姗听到官家的调侃声,悄悄抬眸再看了一眼官家,却意外看到官家的视线竟然还落在自己身上,心中突然咯噔一声。

安定亲自把人送到永盛宫,当今皇后是继后,上一任皇后在多年前大魏攻破长安时殉国保全颜面,官家为此中宫空悬十年。

面前这位皇后十五入宫,如今也不过三十五,最是风情妩媚的年纪,说话慢条斯理,笑起来眼角带着细小的皱眉,却丝毫没有老气,反而如娇嫩的牡丹,雍容华贵。

“当真标志。”皇后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宁家两个女孩儿真不错。”

宁汝姗故作羞涩,低着头不说话。

“时间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了。”一盏茶后,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让身边的桂嬷嬷把人亲自送回官家的海晏殿。

“可比富荣好看?”皇后懒懒撑着额头,笑问道。

“恕老奴直言,富荣公主如热烈日光,夫人就是皎洁日光,不可同日争辉。”

富荣公主是皇后嫡女,最忌讳有人比自己美貌,性格骄纵爱美,奈何官家和皇后宠溺,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掐尖比美。

“不过好奇怪,这位宁家三娘子如此美貌,却在临安不显。”嬷嬷狐疑说着。

“是啊。”皇后揉了揉额头,突然喃喃自语,“你看她眼熟吗?”

皇后倏地睁开眼,眼神放空地盯着殿外的一株寒梅,笑着挥了挥手:“大抵美人都是相似的,桂嬷嬷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桂嬷嬷是皇后从宫外带进宫的心腹大丫鬟。

宁汝姗回到海晏殿没多久,正看到容祈被安定送出来,连忙快步上前,牵过他的手,见他手心冰冷,忍不住担忧地看着他,却被他暗自捏了捏手掌。

“有台阶,小心。”宁汝姗眼角看着安定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忙故作镇定地说道,把人小心带下台阶。

安定带人慢悠悠地沿着宫墙向着宫外走去,宁汝姗只觉得身侧之人压了一半力气在自己身上,一双手越发冰冷僵硬,她心急如焚,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握紧他的手,时不时看向他。

“皇宫不能乱看,好好看路。”容祈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宁汝姗抬眸看她,却发现安定的视线不知为何又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怔,低下头乖顺说道:“知道了。”

“呦,这不是我们的毅勇侯世子吗?”绕过一层红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戏谑恶意的声音。

三人停下脚步。

只见安定对着一个中等身形,长相秀气却带着阴郁的男子请安:“八皇子。”

八皇子燕行,乃是继后幼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儿子。

燕行大冬天摇着扇子,晃晃悠悠走到三人面前,目光落在容祈身上,阴毒厌恶:“瞧瞧,娶了媳妇连着腿都好了。”

“这世上果然还是坏事做尽的人过得舒服啊。”

他森冷狠毒看着容祈站立的腿上,嘴角浮现出冷笑:“就是不知道什么时连着眼睛也突然就好了。”

两侧高高耸立的大红色宫墙回荡着燕行阴阳怪气的声音。

他面容狰狞愤怒,口气讥讽不屑,可看到容祈只是是沉默地站着,并没有露出自己相信中的痛苦害怕之色,心中那团火便再也压抑不住。

“就是现在世子红袖添香,温香软玉的时候,还想不想得起来五年前随你一起出征的众人,谁不说世子好运,尸山血海中都能活着回来,甚至还能娶到这么美的新娘子。”

冬日的日光挣扎着冒不出头来,长长的甬道只依稀落下微弱的光,宫娥黄门远远避开这里,连着空中的鸟雀都不愿再此经过。

一侧的安定早已消失在这个难堪僵硬的气氛中,隐匿在宫墙角落,连着呼吸都微不可闻。

容祈依旧缄默,苍白的脸颊在冬日的风中僵硬而冰冷,无神的双眼落在他身上,却又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这模样落在燕行身上就像是丢入油锅的一滴水,瞬间让他炸开了。

“容祈,你他妈就不该活着。”他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抓容祈的衣领,却被他伸手隔开,那双冰冷入寒冰的手让他咯噔一下。

宁汝姗吓了一跳,挡在容祈前面,连忙伸手把人推开,断开两人僵持的动作:“八皇子慎言。”

燕行低头,猩红的眼睛把她吓了一跳。

“倒是护着你。”他冷笑着,“你这个夫君肩上背负着可是三十万大军的性命,你每日和他睡在一起难道不觉得恶心害怕吗?”

宁汝姗睁着眼看着面前愤怒的人,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背后握着的那只手冰冷僵硬,不似活物。

北风呼啸而过,江南的冬天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潮湿,即使穿着厚重的衣服,站久了也觉得沁寒入骨。

容祈的手像是一块握不住的冰,在黑暗中,在良久的沉默中逐渐从手中滑落。

三十万大军全军覆灭是大燕之殇,如今悉数背负在这个唯一的幸存人身上,宛若泰山压顶,顷刻就能压垮那人的脊梁。

“殿下打过仗吗?”宁汝姗抿唇,背着手,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指尖,紧紧攥紧,不愿松开,轻声问道。

容祈微微侧首,无神的瞳孔看向宁汝姗。

燕行的视线终于屈尊降贵地落在她身上,皱了皱眉:“官家推行休养生息,除了五年前的北伐很少发生战事。”

“穷兵黩武今如此,亏得有人还苟活于世。”他冷笑一声,“自以为是,刚愎自负,害我三十万大燕男儿。”

这是一个沉重到没有人能承受。

宁汝姗敛下脸上的笑。

“可八皇子可知边境一直摩擦不断,三月前大魏强攻庐州,最后差点打到建康府,殿下可有直接参与过此事。”宁汝姗语气依旧温和,可神态却又分外认真。

平日里温和如春日潺潺流水的声音在此刻却犹如护城河下奔腾的暗流,无法让人忽视其中的波涛。

燕行不悦,冷冷说着:“我当时正在越州带天子巡视,如何能远在千里之前的建康府。”

“那殿下知道打仗吗?”宁汝姗没有被他吓退,反而开始步步紧逼,“殿下见过战争吗?”

“难道你见过?”他嗤笑一声,“无知妇孺,信口开河。”

宁汝姗语气慎重:“我为何没见过,宁府有很多战场退下来的士兵,他们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们敢于走上战场,为大燕流血牺牲应该得到每个人的敬重。”

八皇子面露不屑,却也没有反驳。

“那又如何?”他嘴角一挑,冷冷嘲讽道,“你口中的英雄被你身后的人害死,埋骨黄沙,至死无法回到父母怀中。”

容祈只觉得喉咙一阵腥味,可他依旧倔强地站着,像意气风发时手中的那杆银白长/枪,咬牙站着,巍然不动。

他不能倒下,也不愿倒下。

可他,很快听到一个更为沉重的声音,那个声音让他在黑暗中突然出现一盏火苗,照亮冰凉黑暗无望的视线。

“博望山之战是大燕国殇,人人痛惜自不必多说。”

他的手被人紧紧握住,细白纤细的手透过温热的指尖在他指尖留下温度。

“可一场战场决定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当年主将是王老将军,老将军六十挂帅,为国捐躯,王家牺牲了两位小辈,无数大燕子弟埋骨博望山。战败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

宁汝姗深吸一口气:“八皇子把三十万的姓名算在世子头上,实属迁怒。”

“可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我兄长却……”八皇子突然愤怒,盯着面前强词夺理的小娘子,一拳头最终还是打在冰冷的宫墙上。

血肉落在冰冷的硬物上,到底是落了下风,那双保养得宜的手留下鲜红的血。

四皇子燕昭出征时不过二十,却再也没回临安。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宁汝姗盯着他手背上缓缓留下的鲜血,“战争本就是这样残酷,大燕自长安仓皇南渡,历经三次北伐,走了多少皇子公主,良将忠臣,甚至黎民百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