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账本(1 / 2)

停岸 长青长白 4977 字 21天前

暑假期间,林桁闲着无事找了个兼职做,地点就在衡月公司附近的咖啡馆。

衡月本来打算让他进公司,但林桁拒绝了,怕对她影响不好。

兼职后,他早上和衡月一起出门,晚上和衡月一起回家,工作闲下来就给衡月发微信。

发的大多是些琐事,譬如今天新学了个咖啡拉花的图案,譬如衡月晚上想吃什么。

恨不能随时随刻都和衡月待在一块。

“林娇娇”娇得名副其实。

衡月忙起来可谓日理万机,林桁知道她事业重,不盼她能回信息,但消息仍是一条接一条送到衡月手机上,也不嫌腻。

林桁兼职的咖啡馆对面有好几栋写字楼,其中两栋设计独特的高楼直入云霄,大楼腰间以一道黑色横桥相连,形如“H”,那就是衡月的公司。

寸土寸金的地界,衡月的公司还在周边围了一圈绿化休闲地,周围空空荡荡,两栋大楼尤为凸显,而这还只是在北州的总部。

对于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言,咖啡属于工作的必需品,衡月也不例外。

林桁没去过衡月的公司,他不知道衡月公司的各个部门都设有咖啡机,衡月也没告诉他。

每天中午一两点钟,员工休息的时间,衡月就悠哉悠哉从公司大门晃出来,到林桁兼职的咖啡店点杯咖啡坐下,这儿的咖啡不比她办公室里的咖啡香浓醇厚,但她仍是一日不落地前来。

因她喝咖啡只是顺便,主要是来看她的男朋友。

有一日衡月来得晚了,林桁眼巴巴地在店里等她,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欣喜的神情简直叫衡月产生了两分愧疚。

从此往后,她中午连外出的行程都很少安排。

衡月一般都是独自一人来这儿,也不久待,安安静静坐上半个小时就离开,偶尔也会和朋友一起。

这天和她同行的是一个穿着干练的短发女人,两人在离柜台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她们坐着聊了会儿天,忽然间,短发女人屈指轻点了下桌面,朝柜台后替客人点餐的林桁歪了下头,小声问衡月:“那店员是不是你那继父留给你的小拖油瓶?”

衡月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嗯”了一声。

短发女人了然地挑了下眉:“我就说他怎么一直往这边看,我先前见他长得像你家那小孩,还以为是我认错了人。”

衡月突然多出个拖油瓶的事她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但没几个人清楚林桁和衡月的另一层恋爱关系,短发女人也不知情。

女人打量了林桁几眼,好奇道:“不过,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啊,怎么这么早就在外边打工,你虐待他了?”

衡月不置可否,只道:“他看起来像被虐待过的样子?”

女人见林桁身形挺拔、面容干净,点了下头:“也是,要是我白捡个拖油瓶长成这样,的确是不太舍得欺负他。”

她打趣道:“再者你这个性格,如果要虐待谁,那这人恐怕得流落街头,捡个小破碗要饭了。”

衡月听她越说越没谱,解释道:“假期太长,他在家待着无聊,就找了点事做。”

衡月没说林桁是因为她才在公司附近找的兼职,但短发女人却能猜到。

从家里跟到公司,啧啧……

短发女人看着林桁在柜台后忙碌的身影,端起咖啡喝了口,忍不住摇头感叹。

不说别的,就从她们进店坐下来的这几分钟,那男孩就忙里偷闲地往衡月这边望了不下十眼,警察盯嫌犯都没他有劲儿 。

短发女人和衡月认识多年,知道她性子淡,忍不住问道:“突然蹦出个拖油瓶,养起来麻烦吗?”

衡月将视线从林桁身上收回来,反问道:“你家里不也养了只杜宾犬?你觉得麻烦?”

女人不赞同衡月的话,反驳道:“我儿子可比人乖,不吵不叫,晚上往床尾一趴,还能驱鬼。”

衡月勾了下嘴角,没同她争。

短发女人问道:“你把他当宠物养,也不怕他生气?这个年纪的男生自尊心可比一般人要强。”

她想起什么,皱眉“啧”了一声,心烦道:“我那小我十岁的表弟上次和家里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二十多天,一个人差点跑到国外去。后来报了警才把人找回来,现在他爸妈要把人送到我这来让我帮忙管,推都推不掉……”

下午一点多锺,咖啡店里正是清闲安静的时候,舒缓的音乐从唱片机流淌而出,衡月和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林桁那边也是将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中午客人少,柜台后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林桁,还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也是假期出来攒零花钱的。

做完最后一单,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站在柜台后心安理得地偷闲。

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双手搁在柜子上,歪在一旁,他听见衡月和短发女人的对话,语气艳羡地小声道:“我也想认识有钱的漂亮姐姐。”

林桁没说话,拿起手边的焦糖玛奇朵喝了口。

黑框眼镜听话没听全,不知道衡月和短发女人口中被当作宠物养的小拖油瓶正是他身边默不作声的同事。

他听见林桁喝咖啡的声音,转过头,露出一副愤世嫉俗的表情:“你指定是个富二代,一杯咖啡一两个小时的工资,你也舍得就这么霍霍没了。”

林桁看着手机,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告诉他这是衡月刚才帮他点的,怕刺|激他。

林桁不太喝得惯黑咖啡,他口味清淡,衡月就给他点了杯甜的。

黑框眼镜神色迷离地看着衡月和短发女人,不知道在幻想些什么。

忽然,他看见衡月若有所思地拿起手机,对着手机发了条语音:“乖仔,姐姐把你当宠物养,你会生气吗?”

那边手机还没放下,眼镜就听见林桁围裙兜里的手机振了两下,林桁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语音自动播放,眼镜便听见才听过的话又在他耳边近距离地重复了一遍。

眼镜登时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林桁,忽然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衡月每天都到咖啡馆里坐上一段时间,又为什么指定他的同事每天做一杯咖啡。

他眯起眼睛面色不善地盯着林桁,一副“你背叛了组织”的表情。

嫉妒使人面目扭曲,他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林桁,看起来安分朴实,没想到竟然是敌军的卧底。”

林桁“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背着眼镜转过了身。

他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在这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升温充血。

他没发语音,打字回了衡月:没有,不生气。

没生气的林桁回去就干了件让衡月动真火的事,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单独拎出来看十分平常,但这事坏就坏在被衡月知道了。

起因是林桁在一个笔记本上记下了一笔账。

那是一个足有两厘米厚的硬纸壳笔记本,是文具店最常见的类型,价格实惠且足够厚。

林桁已经在本子里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半本的账。

他记账的时候似乎没想让衡月知道,起码这事他做得并不明目张胆,因为这天晚上他是在衡月去洗澡的时候掏出的本子。

衡月在客厅浴室洗的澡,她忘记拿衣服,从浴室出来时看见林桁在房间里写什么东西,走过去正好就撞见了。

她光脚踩在地砖上,走路没什么声音,林桁背对卧室门坐在书桌前,并没有发现她进了房间,直到衡月出声他才从本子里抬起头。

“在做什么?”衡月问。

衡月一边说一边向林桁走过去,林桁愣了一瞬,转过头看向她,下意识合上本子。

林桁单手摁在本子上,这是一个有些防备的姿势,他从没什么事瞒着她,衡月见此,实在感到有些意外。

她问道:“不能看吗?”

林桁闻言又怔了一瞬,还是摇头:“没,能看。”

说着,又把手从本上子拿开了。

林桁在衡月面前太过诚实,用“老实巴交”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他没有拒绝衡月,哪怕他知道如果他拒绝的话衡月依旧会尊重他的隐私。

但是他不想让衡月觉得自己有事瞒着她,于是林桁就有些忐忑又有些紧张地把本子交了出去。

笔记本表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写,连个名字都没有。

衡月接过本子,在她翻开之前,她猜想这本子或许是林桁写的日记之类,再或者一些专属少年人愁情烦绪的诗词。但她唯独没想到本子里居然记的是账。

一行一笔账,一页一页写得密密麻麻,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账目大多数都有名头,衣服、电脑、微信转账,还有些就只有一串孤零零的数字。

衡月看到的第一眼以为林桁只是单纯地在记账,他以前生活困苦,有精打细算记录开支的习惯并不奇怪。

但很快衡月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这上面的账没有支出、收入之分,更像是现金礼单或者一笔笔记录详细的欠款。

她看了几页,发现每周林桁都会统计出账目总和。

衡月每月要过上百亿的账目,如果她看不出这是本什么账,那她可以立马从董事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衡月的表情像结霜似的冷下来,她翻到本子第一页,看见第一笔账记在去年的四月二十三号。

四月二十三,是她去安宁村接林桁那天。

这一天一共记了两笔账:一笔是车费,一笔是机票。

机票4500,车费287.2,有零有整,写得一清二楚。

这上面的数字全是她给林桁花的钱,甚至连她买给他的东西他都折算后记了下来,并且只多不少。

衡月垂眸看向坐在椅子里的林桁,她卸去妆容后的眉眼少了浓烈的媚色,多了几分浅淡的冷清,然而此刻这表情落在林桁眼里,和刮过他骨头的刀没什么区别。

衡月从来没用这种表情看过他。

林桁开始慌张起来,甚至在反省自己是否不该把这账本给她看。

衡月随手指着本子里的一笔账问他:“你记这个是想做什么?打算以后把钱还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语气冷淡,神色也淡,不带任何情绪。林桁几乎马上就意识到衡月在生气。

而且气得不轻。

他握了下手里的黑色水性笔,对于衡月突然变得冷淡的态度,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因为他最开始记账的目的的确是打算以后把钱还给她。

可这个回答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衡月从来没和林桁生过气,甚至没和他说过一句重话,即便此刻怒火中烧,她也秉持着良好的教养而未表露丝毫。

可就是这清水似的平淡表情,让林桁惴惴不安。

他不懂什么叫作委婉,他行事带着点老干部的作风,寡言守旧,十分实诚,连此刻随便说句漂亮话先把事情圆过去都不会。

见林桁不回答,衡月也没有执意问出个答案,她放下本子,没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林桁的卧室。

第二天,衡月没去咖啡馆。

林桁晚上到家时,衡月还没回来。

玄关灯自动亮起,微弱的灯光从他头顶笼罩下来,斜照在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家里被林桁收拾得太过干净,以至于此刻看起来竟冰冷得没有人气。

“主人,欢迎回家。”

温柔的电子合成音自动响起,那是衡月一时兴起买的智能小家具,胖嘟嘟的黑白熊猫造型,和林桁手掌差不多大,就搁在玄关处的柜子上。

林桁低着头换鞋,听见AI的声音后竟也“嗯”了一声回答它,仿佛将它当成有生命的生物,淳朴得有些傻气。

而后他又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问熊猫:“姐姐回来了吗?”

AI自然没有回答他。

昏黄的灯落在少年头顶的发旋上,他将自己的鞋收入柜子,又将衡月的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整齐摆在门口。

他站起来,柔光拂过他干净的脸庞和微微抿起的嘴角,却遮不住那失落的模样。

他已经一天没有见到衡月。

衡月早上走得格外早,中午也没去咖啡馆,甚至林桁发给她的消息她也没回。

少年恍恍惚惚熬过一天,此刻回到家中,才猛然从煎熬的空虚中体味到一丝苦涩的真实。

林桁垂着眼,木头似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想给衡月打个电话,但最后又放弃了。

林桁回到家先做了饭,如平时一般做了丰盛的四菜一汤。忙完后,他就坐在靠近门的沙发上等衡月回来。

他没等多久,十多分钟后,玄关就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林桁支起耳朵,立马站起身迎了过去。

大门轻轻合上,衡月进门,看见玄关处摆得整齐的拖鞋,半秒后,抬起眼看向朝他走过来的林桁。

“怎么不开灯?”衡月看了眼昏暗的客厅,问他。

林桁顿了一秒,抬手把客厅天花板四周柔和的射灯全打开了。

开了灯后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衡月面前看着她,没有贸然靠近,又不舍得站太远,如两人初见时般拘谨。结结实实的一道人墙将衡月堵在玄关,仿佛两个人已是许久未见。

“有事吗?”衡月语气平淡。

林桁垂眸看着她,低声忐忑道:“我已经把账本…….”

他本打算说“扔了”,但衡月听见账本两个字,却出声打断了他。

“哦对,账本,”她倚在墙上,问他,“林桁,你知道民间借贷的最高利息是多少吗?”

林桁没跟上她思考的节奏,他想了想:“好像是十几个百分点。”

“十五。”衡月道。

她抬眸看着他,摆出面对下属时的浅淡神色:“你既然想还钱,不如就按这个利息来。”

她说完站直身,越过林桁往卧室去,像是不打算和他待在一处。

“记吧,既然算得那样清楚,那就一笔一笔记仔细些。”

她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句话都带着气,铁了心要林桁也尝尝被疏离的滋味,不然他怕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

少年嘴唇嗫嚅,最终却只是沉默下来,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气头上的衡月,当衡月刻意表露冷漠的假面时,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拉住衡月的手,声音有点哑,挽留道:“你饿吗?我做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