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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斯道:“除了祈祷,或许热敷也会有些作用。”
这句话,罗猎倒是听懂了,他默默地点了下头。
安良堂小伙道:“伯恩斯医生很忙的,咱们要是没有别的问题,那就先回病房好了。”
兰诺斯丘医院的住院费用相当之高,普通病房一张病床一天的住院费就要五十美分,高级病床的条件要好一些,一个房间只有两张病床,但住院费却翻了整一倍。
来医院的路上,罗猎便跟赵大新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赵大新听了是唏嘘不已,他确实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又懒又笨的安翟居然还有如此义气的一面。
“住高级病房,钱不用担心,包在大师兄身上。”感动之余,赵大新颇有些后悔之前有些忽视了安翟。
回到了病房,罗猎立刻拎起暖水壶,出去打了一壶热水,然后泡了条热毛巾,敷在了安翟已经缠了绷带的双眼上。
刚睡着的安翟被热毛巾给烫醒了,道:“罗猎,是你吗?罗猎?”
罗猎握住了安翟的手,道:“忍着点,我刚问了伯恩斯医生,他说热敷会对你眼睛恢复有很大的帮助,别担心,安翟,你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安翟笑了起来。
“罗猎,你说话怎么怪怪的,听起来就跟要哭了似的。你不用难过,我只是瞎了而已,又没死。”
罗猎转过头去,偷偷地擦了下眼角,道:“别胡说,你不会瞎的。”
安翟道:“真瞎了也没关系,那样师父就不会逼着我练功了,我要是再到街上给人家算命,也不用再装瞎了,因为我已经是个真瞎子了。”
罗猎忽觉喉咙处被什么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再泡个热毛巾为安翟敷上了眼睛。
午饭后,老鬼也赶来了医院,见到了安翟,第一次对他流露出了温暖的神态。老鬼坐在床头,轻轻地抚摸着安翟的脑门,问道:“还痛吗?”
安翟开心道:“师父,不痛了,真的,一点都不痛了。”
老鬼道:“好孩子,莫要担心,即便真瞎了,师父也能交会你混口饭吃的本事。”
安翟道:“师父,你也会算命吗?”
老鬼一怔,道:“算命?对,是算命,等你出院了,师父就教你算命。”
安翟苦笑道:“可是,我并不喜欢算命,之前还在大清的时候,我认过一个算命的师父,我觉得,算命就是骗人,以前我那师父就没算出我会瞎眼,还说我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
老鬼和颜悦色道:“那你喜欢做什么?”
安翟深吸了口气,想了想,道:“我想做一个侠盗,就像白玉堂那样,行侠仗义,受后人敬仰。”
罗猎刚巧打了热水进到病房来,听了安翟的理想,不禁哑然失笑,道:“白玉堂行侠仗义倒是不假,可什么时候被封做侠盗了呢?”
安翟道:“白玉堂分明就是侠盗嘛,那说书的先生还会骗人了不成?”
二十多年前,出了一本奇书,名叫忠烈侠义传,该书一经出版,立刻在民间引起了轰动,大清无论南北东西,均有洛阳纸贵之势。
然而,民间百姓多有文盲不识字,于是便给了说书先生以莫大的机会,照本宣科可是体现不出说书先生的水平,于是,有些说书先生便根据书中人物以及故事主线为基础,增添了许多自己的创作发挥,而安翟听到的版本,不过是无数版本中的其一罢了。
“好吧,说书先生不会骗人,安大侠才会骗人。”罗猎淘了个热毛巾,敷在了安翟的眼睛上,顺便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一只苹果,掰成了两半,一半塞住了安翟的嘴,又将另一半递给了师父老鬼。
老鬼接过了苹果,却没吃,静静地看着安翟三五口便将半个苹果吃完,便把手中的半个苹果放到了安翟的手上。“好了,师父要回去了,安翟,好好养伤,什么都不用担心,哈!”
安翟吃着苹果,含混不清地回道:“知道了,师父。”
待师父老鬼走后,趁着罗猎给他换毛巾之时,安翟悄声道:“罗猎,你猜艾莉丝收到你给她留的字条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罗猎心想,若是艾莉丝收到了字条,就会去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找他,他现在虽然不在,但师兄师姐们都在,只要找到了师兄师姐中的任何一人,都会告诉艾莉丝他现在在兰诺斯丘医院中,说不准,还会亲自带艾莉丝来医院呢。
“我猜,艾莉丝一定收到了字条,不信咱们就打赌。”
罗猎撇嘴道:“赌就赌,说吧,你赌什么?”
安翟道:“你要是赢了,今后什么事我都听你的,我要是赢了,今后你得叫我哥。”
安翟比罗猎大了一岁还要多一点,但从入学中西学堂二人相识开始,罗猎从来没叫过安翟一声哥,反倒是安翟,有时候要求着罗猎点什么事情的时候,一口一个哥叫的甚是亲切。
“你倒是想得美!”罗猎笑道:“你听不听我的有意思吗?你爱听不听,我还不乐意让你听呢。还有,我是你师兄,凭什么让我管你叫哥?”
安翟央求道:“那你说,咱们赌点什么?”
罗猎道:“要不反过来,你要是赢了,今后什么事我都听你的,我要是赢了,今后你得叫我哥。”
安翟要打赌,无非就是想找点乐子,至于赌什么,其实无所谓,因而,罗猎话音刚落,安翟便答应了。
便是这么巧,哥俩的赌约刚达成,外面走廊上便传来了艾莉丝的问话声,罗猎连忙出门应道:“艾莉丝,我们在这儿呢。”
艾莉丝跟着罗猎来到了安翟的病床前,还没等艾莉丝开口安慰安翟,安翟反倒先开了口:“罗猎,你问问艾莉丝,她收到字条了没?”
很显然,罗猎输掉赌约的可能性远大于赢下赌约,但罗猎此时却欺负安翟不怎么能听得懂英文,于是向艾莉丝问道:“内德兰德剧院向你发出邀请了吗?”
艾莉丝夸张道:“不,不,怎么可能?”
罗猎转而对安翟摊开了双手,道:“艾莉丝的回答你听到了?”
安翟好歹也在中西学堂中学过英文,虽然成绩极差,但两个英文的不字,他还是能听得懂。“好吧,罗猎,你赢了。”
罗猎笑道:“记住,以后不准再叫我罗猎,要叫我哥。”
艾莉丝听不懂中文,对那哥俩的对话很是莫名其妙,不由摇头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是关于我的事情吗?”
赌约输赢已定,而安翟又听不懂英文,因而,罗猎放心道:“是的,艾莉丝,我想问你,我给你留的字条你收到了么?”
艾莉丝瞪大了双眼,惊疑道:“字条,什么字条?上帝作证,我可从来没见到你给我留的字条。”
罗猎皱起了眉头,疑问道:“没收到字条?那你怎么会来找我的呢?”
艾莉丝摊开了双手,嗔怒道:“上帝啊,这是什么问题啊?你是我的朋友,而且,你曾经向我发出过邀请,我去环球大马戏团找你,难道错了吗?非得看到你的字条才能来找你吗?”
罗猎连忙解释:“艾莉丝,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
艾莉丝没让罗猎把话说完,绕过了床尾,来到了安翟的面前,仍旧是一副嗔怒的模样,嚷道:“诺力,你一点都不可爱了,是吗,安。”说着,弯下腰来,在缠满了半张脸的安翟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
安翟立刻乐了起来,并向罗猎竖起了大拇指。
罗猎顿时感觉到心口处像是被醋泡过了一样,酸酸的,还有些涩。可这便是洋人的文化,罗猎却一点招数也使不出来。
艾莉丝这时忽地咯咯咯笑开了,指着罗猎道:“诺力,你生气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好了,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若是伤到了你,我向你表示最真诚的歉意。”
罗猎学着洋人的习惯耸了下肩顺便摊了下双手,道:“艾莉丝,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以重新登上内德兰德大剧院的舞台了。”
艾莉丝再一次瞪大了双眼,道:“诺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重新登上内德兰德大剧院的舞台?天哪,怎么可能?”
罗猎道:“是真的,我师父已经同意了我的建议,他决定聘请你做为他的演出助手。”
艾莉丝自小喜欢的是歌舞,但歌者也好舞者也罢,若是得不到登上舞台的机会都是白搭。因而,对艾莉丝来说,能站上百老汇的舞台便是最大的梦想,至于在舞台上表演些什么内容,倒是不怎么重要。
罗猎说的真诚肯定,艾莉丝没理由怀疑,瞬间激动起来,用双手捂住了脸,蹲到了病房的一脚。“不,你们谁都不要过来,我需要安静一下,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过了一小会,艾莉丝松开手,站起身,张开了双臂,来到了罗猎的面前,“诺力,你真是我的天使,谢谢你。”
艾莉丝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幽香使得罗猎不由感到一阵眩晕,接着,艾莉丝拥抱了上来,罗猎手足无措地接受了艾莉丝的拥抱,禁不住又是一阵恍惚。恍惚间,突然觉到自己的脸颊被艾莉丝亲吻了一下,纯属自然反应,那罗猎瞬间便涨红了脸蛋。
“艾,艾莉丝,不客气,我,我只是做了,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情。”短短一句话,罗猎居然磕巴了三次。
那铎终于离开了安良堂,回到了环球大马戏团的驻地。念在那家班尚有几十号人要跟着那铎混饭吃的份上,同时也要给小安德森先生一份薄面,顾浩然算是放过了那铎,仅仅斩下了他右手小指。
强烈的疼痛可以使人清醒过来,但同样也能让人更加迷惑。那铎显然属于后者,他没有检讨自己,不敢记恨顾浩然,和老鬼以及彭家班的恩怨也只能深埋在心中,却将胸中的这份愤恨算到了小安德森的头上。
若不是小安德森力挺彭家班,那么他那铎就不会对彭家班产生出如此强烈的嫉妒心,没有这份嫉妒心,他那铎就不会铤而走险做出绑票这种事情,也就不会失去了一根小指头。
那铎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好汉,因而,对小安德森先生的这份愤恨,他必须得宣泄出来,他必须得让小安德森受到应有的惩罚。
“胡班主,如今环球大马戏团已经是人家彭家班的天下了,你我身在其中,也不过就是给人家彭家班跑跑龙套提提鞋,没多大意思啊!”
回到驻地的那铎第一时间找到了胡家班的班主胡易青,见到胡易青后,那铎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是只字不提,而且还把右手藏在了怀中。
“我就不明白了,我那家班和你胡家班的水平就真的那么差么?”
胡易青道:“都是一个祖师爷传下来的技艺,谁比谁强多少呀!依我看,他彭家班也就那么回事,五爷您说,除了飞刀顶碗还有变个戏法之外,他彭家班还有什么?”
那铎感慨道:“就是嘛!一台演出,只靠两个节目能成吗?那场子,不还是得靠咱们两家才能撑得起来么?可是你算算啊,同样演出一场,人家彭家班一家拿的钱,比咱们两家合在一块拿的还要多,这是什么道理嘛!”
胡易青向那铎靠近了些,悄声道:“五爷,要不咱们干票狠的?废了老鬼的那个大徒弟,看他彭家班还能不能牛逼起来?”
那铎陡然一怔,连连摇头,道:“不妥,甚是不妥。胡班主,你我均是光明磊落的好汉,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胡易青赶紧换了副嘴脸,道:“我也就随口一说,五爷说得对,大丈夫行事须光明磊落,这种事,绝非是你我能做得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五爷,咱们就心甘情愿地看着彭家班骑在咱们头上耀武扬威么?”
那铎道:“那肯定不行!我找你来,不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么?”
胡易青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烟来,给那铎上了一支,又拿出了火柴,为那铎点上了,道:“五爷有办法了?您放心,我胡家班全听五爷的安排。”
那铎抽了两口,却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晃了晃手上的洋烟,吐出一个烟圈:“这洋人啊,就是比咱们要强得多,一样的烟叶子,你看人家洋人做出来的烟就是香!”
胡易青道:“可不是嘛,还有这洋火,人家洋人生产出来的洋火,一划就着,咱大清自己造的呢,划断了杆,也不一定能划得着。”
那铎再抽了口烟,用鼻孔将烟雾缓缓喷出,叹道:“可洋人啊,心眼也是够坏的,之前就不多说了,单说这前两年,八个国家组成了联军打咱们大清一家,攻占了紫禁城逼走了老佛爷不说,还烧了咱们的园子,抢光了咱们的皇宫,末了,还得让咱们大清赔他们银子,胡班主,你说,这还有天理么?”
胡易青附和道:“上哪说理去?谁让咱们打不过人家呢?五爷,这国家大事啊,可不是咱们能掌握的,少说为妙,多说生气,还是说说咱们自己的事情吧。”
那铎点了点头,道:“我想好了,这环球大马戏团我那家班是待不下去了,我得换个地方。我就不信了,这美利坚合众国就他环球大马戏团一家想赚大清朝的银子吗?别的马戏团就不想在咱们大清朝打响名头吗?我倒是想看看,没有了我那铎,他安德森父子还有没有能耐进得去咱大清!”
稍一停顿,那铎将身子向胡易青那边倾了倾,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我已经跟我阿玛修了一封书信,让他在朝里活动活动,只要是环球大马戏团的入关文书,一概不批。”
那铎的父亲在朝中虽然戴了顶四品的官帽,但锁占的官位却是一个闲职,根本管不着通关商贸一类事情。可那铎善于吹嘘,无节操放大了他们家跟老佛爷同一氏族的渊源,并将其父亲描述成了可以跟中堂大人称兄道弟的朝廷红人。
而胡易青本不过是一民间艺人,来美之前,在大清时,就算是见到了七品县令,那也是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多出一口,故此,对那铎的吹嘘,胡易青倒是深信不疑。
“五爷下一步的打算是……”
那铎捏着烟头,啜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屁股丢在了地板上,用脚碾灭了,道:“胡班主可知,皇后区有一家皇家马戏团,论规模论名气,可不比环球大马戏团差多少。”
胡易青点头道:“皇家马戏团也算是顶尖马戏团了,兄弟我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