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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暑三伏,炎阳毒辣,炽烈炙烧在大地之上,分秒滚涌着难以抵挡的热浪。
生意最火的是建安北街的周汤婆,往来的人纷纷拥拥,经过的都会来要上一碗解暑凉汤。
这日小摊一角早早坐了个姑娘,她低眉垂睫,不言不语地盯着碗中茶汤,一身冷白皮被当头烈日生生烫出几分薄红,一颗心在这大热的天里却似坠冰窟。
“丫头,醒神了没?”
周汤婆忙完手头的活儿,才得空瞧上一瞧这路边捡着的小姑娘:“赶紧把茶喝了。天气太热,别是又中暑。”
浅色双唇轻抿,透露些许病色的白,温浓呢声答应,迟缓地端起碗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看是乖乖巧巧,人则迷迷糊糊。
周汤婆掺着脸看了好一会,摇头继续吆喝买卖。
她被周汤婆扶起来的时候,正因酷热倒在半路。浑浑颠颠的人找不着北,好在周汤婆自己卖的正是这解暑的凉茶,背腰弯身就能给她盛上一碗。
温浓把碗递还周汤婆的时候,下意识摁住掩在裙下曲膝的左腿。
今是建昌二年,这年温浓才十七。
腿未残、不哑巴,身上没有一丝经年劳积的毛病与损伤。
既然还能走在建安大街,此时又值盛暑三伏,便应是还没入宫之前。温浓刚刚揣起的几分希翼,在不幸摸见怀中那份崭新的文牒之时一下子坠了回去。
文牒所书正是入宫采选的日子,详情温浓已经看过无数遍,彼时脑壳正疼,不想再读。
原来今日是温家收到文牒的日子。今日过后,她的生活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满心沉重的温浓表情很苦,周汤婆只以为她暑热难消,一巴掌把颓驼的背给拍挺起来:“你要还是难受,前方拐角有家复生堂。报我周汤婆名字,拆药看病算你八折。见你姑娘家家长得标致,没准还能再减一折。”
周汤婆比了个‘七’的手势:“下回可别是又倒在半路,京师地界就没几个像我这般心地好的。”
虽说单薄的背面被啪出火辣辣的疼,可温浓有多久不曾被人温柔善待,冰凉的心微微发热:“谢谢婆婆。”
“不客气,”周汤婆笑眯眯说:“一碗凉茶而己,承惠七文钱。”
“……”好贵。
温浓重生回到十年前的头一天,在路边被坑七文钱。
好在一碗凉汤镇慑心魂,温浓很快重新振作。离开之后她没有去周汤婆介绍的复生堂,而是循着记忆回到家。
温家祖上有过功绩,只是到了她爹这一辈只能混出个城门吏。平素轮守值更的时候很多,她爹多数时间不在家。今日却是难得,不仅休沐在家,还领着继母和一双弟妹眼巴巴地等着她。
自她从怀里摸出文牒,温浓已经知道家中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其实今次采选的文牒不是给她的,阿爹在她娘死前就已经抬了继母陈氏,变相废妻等同贬她为庶,宫中采选严格要求家中嫡出,论理她是不符合的。
可陈氏刚给温宜相了一门好夫婿,才不愿让宝贝女儿入宫去当什劳子奴婢,这事才又落回她的头上。
温浓甫一进门,目光越过神思各异的其他人,直接落到爹身上。温父看她的表情不甚自在:“浓儿,你娘说你无端跑了出去,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可把她吓了一跳。”
“阿姐好凶,还冲娘亲发火呢。”被陈氏抱在怀里的宝弟原还咬着手指,忽而张口就说。
陈氏故作嗔怒地抓了下宝弟的手,面上却满是隐忍与委屈。
温浓已经不太记得当年被强塞文牒之后发生什么事情,好像是发火了,又好像没发火。她只记得自己哭着跑出这个家,在外头茫茫徘徊了许久,天黑也没人来寻。
是她害怕无家可归,才又没出息地返回家中。
可这一次温浓主动回家,却不再是因为害怕天黑,更不是害怕无家可归:“阿爹,女儿能与您单独说几句话吗?”
她的平静令一家子不由怔愣,陈氏听她说要与温父单独谈话,心中立马警铃大作:“娘亲知你心里不忿,可你也别太怪责你爹。杨家公有祖宗庇荫,位任的是北垣城门郎。你爹在他手下当差很是不易,难得他家大郎相中我们宜儿,前不久两家才刚说了亲,总不能转眼就把宜儿送进宫里去。”
温宜小幅度地挽扶着母亲,声色泪下的两母女委实柔弱得令人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