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笑的样子就好像我问他知不知道胃在哪儿。“我不爱他。”简单、直接。方丹看我没吱声，转过脸来，看着我，“我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要死了。”

这种话让人没法接茬。

“想到他最多可能两三年，我就觉得很……安心。”

我看着他，表情大概非常呆。

“像看一本很难读的书，想着，嗯，还有一百页就看完了，那种……不然能怎么样呢，两个人在一起，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不是接力赛，下一步，只能是掰了，或者有一个死了。”

大段大段没法儿办的沉默。

“那‘星期五’呢？你们也没掰。”可如果分处两地只在周五打个电话的话，这算什么关系呢？

“掰了，”他平静地说，“我回来之前。没意思，只是拼耐力。”

我想到方丹那种“我好歹得爱谁吧”的说法，不知道这种永远漂在水上的，和我这种糊里糊涂一猛子呛死的，哪个更可悲。他喜欢小白吧。怎么能不爱一个人又照顾他到死呢。可方丹是个医生。

“辞职之后呢？”他倒是从来不至于为钱发愁。

“带他看病，去能去的地方玩玩，吵架，就这样吧。”

吵架……

“他从满怀希望期进入了体力不支期，绝症患者都这样。刚吃药的时候，效果会特别好，症状消除得非常快，他们以为自己会是那个特别的，以为能好。然后药慢慢没作用了，毒性显出来，身体完了，重新感到自己要死了，很失落，觉得不公平，开始对什么都恨……他今天早上还跟我说，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爱我，你要有点儿爱我，难道不应该看不下去了么？……”方丹抬起头，问，“如果暹音得了什么绝症，你会怎么办？”

我会跑。“我不知道。”我回答。

他看透了我的想法，笑了。

我刚要辩解，小白来了。他比我上次见更瘦，用一种剐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直勾勾盯着方丹。我说：“你们俩玩吧。”逃也似的走了。

暹音正站在我的车旁边，我赶紧说：“跟方丹去喝了一杯。”她笑着用小包轻轻砸了我一下。

她没说话，车里莫名其妙地放着《动物狂欢节》。

“我想好了。”我说。她扭头看着我。“你以前的事，我没办法。以后如果发生什么，只要你愿意，我陪着你。”不敢看她，紧张地盯着前方。心跳快得发烫。余光里看着她重新转向窗外。

《天鹅》响起来，我忽然感到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