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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醒酒汤, 又沐浴过后, 两个姑娘酒意退了大半, 肩抵肩靠坐在床头, 双双慵懒眯着笑眼。
“我以为你该在利州家中, ”沐青霜疑惑地嘀咕, “你家中……不愿你回去吗?”
当年林秋霞损了一臂后, 上阳邑军府将她安置归乡。可她在家中待了没两个月,就自己又出了利州道。
“他们也说不上愿不愿意吧,实在是那时家中已有十来张嘴要吃饭, 若再要多养我一个,日子就要更难了。”林秋霞无奈浅笑。
她家是打铁的,早年还有点田地, 有她大哥和二姐跟着父母做事, 养活一家人凑活糊口还行。可后来她父母又给添了一对双生妹妹,正赶上她大哥成亲, 家里实在捱不住, 只能将田地卖了。
可终究家中一下多添了几张吃饭的嘴, 即便将那点薄田卖了也仍拮据。
后来沐武岱筹建讲武堂的消息传出来, 听说非但不需缴纳束薪学资, 还管吃喝用度,学得好还有银钱奖赏, 林家便果断将她送去赫山考,这样家就能少负担一个人的米粮, 多少能松缓些。
“那战之后, 我被送回利州家中,才知在我入军籍之后,除了两个妹妹外,我居然又多了个弟弟!”林秋霞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
那时她的兄嫂已有一儿一女,她的二姐也成婚了,正大着肚子。
家中就剩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子维持生计,要养活这么些大大小小本就勉强,若她再待在家中,谁都不好过。
沐青霜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出了利州道后,这几年都在哪里?”
“在钦州的城郊农户家赁了一间房子。筱晗和嗣源他们帮衬着,贺征虽没有亲自出面,但我知道他也帮了不少。反正他们时常想法子让我接一点官府那头派出的零碎事务,让我能挣口饭吃。”
对昔日同窗们的帮扶,林秋霞无比感激,竟哽咽了片刻。
“在讲武堂那些年,甲班戊班素来互相瞧不上,我是真没想到,之后敬慧仪居然会对我伸出援手,听说纪君正在暗中也帮我说过话,”林秋霞以指尖抹过眼角,接着笑道,“那时还是朔南王府五公子的赵昂主张在钦州四郊办乡民团练,敬慧仪推举我去做团练教头,之后几年我的生计就有着落了。”
随着赵诚铭仪仗入京,登基建制后,各州的官署府衙都开始按照新朝律法规制重新运转,钦州乡民团练之事被归给当地里正管辖,林秋霞没了事做,这就上京来另谋出路了。
“如今汾阳公主已决定启用你,”沐青霜揽住她的肩轻轻晃着,笑道,“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林秋霞抿笑点头:“可不是?会很好的。往后咱俩就是共事的同僚了呢。”
“哎,今日在公主府我激动过头,后来想想,其实不该贸然请你来的,”说到这个,沐青霜有些自责,“我家遇着事了。自迁居镐京以来,我对许多老朋友都是避着的,就怕将来会连累他们的名声……”
“我眼下连个军籍都不是,无官无封的,你能连累我什么呀?”林秋霞笑着闭上眼,“沐都督的事,我听筱晗与嗣源说过一点。我们都不信的。今日来了你家,我就更不信了。”
沐家家风豪爽却不失周正,连沐霁昭那么个懵懂的小娃娃都能被教得一襟明月、满怀正气,做为这家的一家之主,沐都督又怎会是因贪生怕死而临阵脱逃的那种人?
沐青霜倒不瞒她:“我爹是中了别人的套,但事也确实是那么个事。只庆幸没有真正酿成大祸,想来三司会审也不至于判罚太重。就是名声约莫就不大好听了。”
“果然是有人暗中构陷,”林秋霞愤愤不平道,“你们可想到法子替沐都督……”
“没法子。当时事发突然,战事又正激烈,一切都乱得很,没留下太多可以倒查的线索。所以虽明知是吃了暗亏,也只能忍着吞下,”沐青霜笑叹着摇摇头,指尖轻抚盖在腿上的薄薄锦衾,“算了,不说这糟心事。”
林秋霞抬起指尖挠了挠脸,笑意调侃地斜睨她:“那,要不,说说你与贺大将军的事?”
沐青霜愣了愣,旋即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我和他的事,那更糟心!一笔烂账。”
她嘟嘟囔囔地躺下了。
林秋霞吹了床头的烛火,跟着她躺下。
一室幽暗中,林秋霞忽然小声道:“你见过一个叫阮十二的姑娘吗?”
“见过,去年冬日里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在循化家中请她喝过酒,”沐青霜喃声轻笑,“我和她长得有几分像。怎么了?”
林秋霞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该不该说。到沐青霜等得都快睡着时,她才又开口:“那,阮十二有没有跟你讲过……贺大将军当众吐血痛骂沐都督‘骗子’的事?”
嗯?!沐青霜震惊了。“还有这么……精彩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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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江阳关守城之战,连做为援军的林秋霞都损了一臂,战况之激烈可见一斑。
而当时的贺征作为守城主将,被五倍于己的敌军围困近两个月,粮草断绝、兵源无法补充……天知道他是怎么扛下那两个月的。
“……那仗打下来以后,是沐都督亲自带着医药、粮草来江阳关接手善后事宜的,”黑暗中,林秋霞嗓音徐缓地讲述着当年之事,“我断了臂不宜挪动,被安排在军医帐中养伤,照顾我的人就是阮十二。”
她断臂后失血过多,高热多日,有时清醒有时迷糊,许多事都是从阮十二那里听来的。
“有一天有人奉沐都督之命来将阮十二叫走了,约莫一炷香以后才回来。她回来之后又哭又笑的抹眼泪,我才知那时贺征是胸前贯穿伤,比我还惨,据说瞧着都像救不活了。”
生死徘徊间,旁人听他唤了一个名字好几回,可谁也不知他唤的那人是谁。
直到沐武岱去探望他,才听出他唤的是“萱儿”。
沐武岱见他像是命不久矣,想着若是派人将沐青霜接到江阳关怎么也得十几日,怕贺征根本撑不到那么久,恰好无意间瞥见阮十二与沐青霜有几分相似,便叫阮十二去他面前晃晃,也算了他临终心愿。
“听说,那时贺征眼神都有些散了,大家都觉得他不大认得出人来,连沐都督都觉得阮十二有些像你,肯定糊弄得过去……”林秋霞笑得直抖。
“结果,他识破了?”沐青霜的嗓音怔怔,有些好奇,又有些恍惚。
这些事,贺征从来没讲过;她的父亲似乎也忙到忘记告诉她。
林秋霞乐不可支道:“阮十二说,她到他面前时,他摸出了一枚骨哨在嘴里吹了吹,也不知怎么的,张口就喷了沐都督一身血,痛骂他是‘骗子’,然后就厥过去了。”
好在那口血呕出之后,他反倒奇迹般的缓了过来,到林秋霞被送离江阳关之前,据闻他已清醒许多。
沐青霜缓缓闭上眼,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骨哨啊……
她想了许久才想起,当年赵絮到赫山点将时,贺征问她要去了一枚骨哨。
她不算个太仔细的性子,那小玩意儿给出去后,贺征没还她,她也就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