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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沐青霜的吩咐下, 原本该在院中廊下候着的护卫、丫头、小厮全都早早被桃红遣到小院门外去了, 此刻这间花阁内只有她与贺征二人, 外头小院里也听不到旁人的声息。
贺征就那么耍赖似地长身躺地、以袖遮面, 而沐青霜则抿笑跽坐在侧。
“我问你啊。”沐青霜轻声开口。
“嗯?”
“昨日你姑姑怎没有随你过来?”
昨日贺征来下聘, 分明是有几名贺氏亲族长者随行的, 可暂代家主的贺莲却没到场。
“京畿道祖宅的那块地已经买回来了, 族中打算重建大宅,我让人送她回去照看着些。”
沣南贺氏的祖宅早已在多年前的暴民冲击中毁于一旦,如今贺征将幸存的族人重新拢到一处, 大家自就会想着要重建大宅。
沐青霜略作沉吟,点点头又道:“那,你将贺氏家主令和印鉴都拿来下聘, 就没想过你姑姑她……”
怕是要气炸。
再怎么说, 贺莲在名义上都是代掌贺家事的人,贺征就这么将家主令拿来给她做了聘礼, 这不打她脸嘛?
“府中的人同我说了, 她之前与你起了争执, ”贺征并没有拿开盖在脸上的手, 只扬唇云淡风轻地笑笑, “她不肯说是为着什么事,我索性直接将家主令交给你。这样, 往后就只你能欺负她,没有她欺负你的了。”
这釜底抽薪、快刀斩乱麻的, 不愧是贺大将军呢, 啧啧。
“既她什么都没说,你也不知我与她谁对谁错,你就这么……啊?”沐青霜哭笑不得。
“你从来都不会无事生非的。”
对于沐青霜是个什么样的秉性,贺征心里很有数的。这姑娘看似嚣张,其实从来行止有度,沐家在利州势大到无人可挡时她都没有真正仗势欺人过,怎么会无端找茬与自家姑姑起了冲突?
想也知道谁是挨了欺负的那一个。
毕竟那是他的姑姑,他自不能做得太绝。可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受了气,这他不能忍。
所以他将贺莲安置回京畿道老宅旧址,将来也会好生奉养她一家,这就算对得起血脉亲缘了。
沐青霜扁了扁嘴,小声道:“我还想着要她道歉呢……”她不大习惯背后告人的状。
“家主令在你手上,你若想叫她到你面前道歉认错,那是可以的。”
“算了,”沐青霜笑笑,“若往后她不再凑到我面前生事,那我就不提了。”
贺征都把她护成这样,她若再咄咄逼人的欺负一个年长者,那也不太合适。
贺征似是想了想,低声又道,“你有公务,不得空打理旁的事,那家主令你交给大嫂或沐伯父代掌就好。我已同族中众人说过了,无人异议。”
废话,如今你才是沣南贺氏真正的顶梁柱,谁敢有异议?沐青霜咬住唇角,哭笑不得:“你不是高热早退了么?怎么还没疯完?这不就成你带了整个贺家入赘我沐家?”
“不都说了是童养婿?入赘便入赘吧。”贺征不以为意地笑喃。
经过当年那场冲击,沣南贺氏主家一脉活下来的人其实就他与贺莲两个。
他的姑姑贺莲是她们那一辈最小的,又从未被当做主事人培养,心性上多少骄纵些。加之多年来在战乱中狼狈求生根本顾不上旁的,眼界胸襟都难免落了下乘。当初让贺莲代掌家主令,主要是因他抽不开身,权宜之计罢了,并非因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吃沐家十年米粮,自然清楚沐家都是什么样的人。
依他看来,还不如交给沐家人暂代,循化沐家家风端正爽直,才是真正可以托付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沐家式微,在外难免会遇到一些人不那么讲究的人,他将贺氏家主令当做聘礼交给沐家的消息传出去,外头对沐家自会礼让三分,沐家人就不用再在旁人面前忍气吞声了。
“你又自作主张……”沐青霜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却并不是气恼。
虽她时常一言不合就骂他白眼狼,可其实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维护沐家。
她心上的这个儿郎,看似待人冷淡疏离,其实骨子里始终是个重情重义的赤忱少年。
他不知该如何回报沐家的恩义,不知该如何待她好,索性有什么给什么,一股脑全交了出来,根本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傻乎乎的。
“至于沐伯父的事,既方才我俩条件没谈拢,那我可就不说了,”贺征稍稍挪开手臂,露出一只眼睛觑着她,“若你非要使出美人计哄着骗着,或许我会说。”
沐青霜敷衍假笑:“想得倒挺美。呵呵。”
反正她父亲那事也不急于一时,贺征想用这事占她便宜,她就偏不如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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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四下静谧,却并不是那种让人觉得尴尬的沉默。
院中树荫里的虫鸣蝉嘶仿佛也懂事地温柔许多,好似能听到阳光穿过枝叶,懒洋洋洒向地面的声音。
这样平凡的清晨里,这样寻常的安宁下,世间万物,全是最美的模样。
在贺征兀自躺地遮面时,沐青霜无声抿笑,起身走到花阁另一侧靠墙的多宝架处取出个梅子青瓷小药瓶。
她捏着瓶子折返回来,盘腿坐在贺征身侧,轻轻咬住笑吟吟的唇角,亮晶晶的一对杏目完成两泓蜜水。
不管怎么说,既收下聘礼应了婚约,两人在名份上已然不同。她原以为自己与贺征的相处并不会与从前有太大不同,可此刻她却忽然觉得有点……
古古怪怪,别别扭扭。
“喂,”她略略撇开绯色笑脸,将手中的小药瓶递出去,“给你药,自己擦一擦。”
方才真不该打他脸的。这下至少两三天不能出门,以这厮此刻明显耍赖讹人的架势,怕是要赖在她家了。
“‘喂’是谁?叫征哥。”
贺征躺在地榻上一动不动,官袍的宽袖覆住大半张脸,只留口鼻在外。薄唇悄悄扬起些许笑弧,是近乎心满意足的模样。
“你还来劲了是吧?”沐青霜笑着伸出食指,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戳了几下。
高大的身躯倏地微蜷,长腿猛然屈膝,整个人如被火燎般颤了好几颤,原本平和的气息顿时大乱。
这么、这么惹不得的吗?沐青霜见状,惊讶又赧然地将闯祸的手背到身后,红着脸清了清嗓子,没再说话。
贺征有些狼狈地略略侧过身背对她,顿了好半晌,才慢慢坐起来。
他眉梢轻扬,将脸凑近她些,含含糊糊道:“你打的,这药该你擦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