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现在等的就是她一句话,如果她对他尚有旧情,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他是满含期待的,南钦就算不念以往的种种,也该为她以后的生活考虑。一个女人,在乱世里立身哪里那么容易,归根结底还是要寻个依靠。他没有冯良宴的权势滔天,至少他有钱,能够让她过得衣食无忧。
他以为她会考虑,可是他说了那句话,她恍若未闻。也许不是没听见,只是心裏还装着姓冯的,根本没有心思来理会他。他有些失望,失望之余也下定了决心要更积极些。她这人太过克己,真要到了那个份上,成了也就成了。不催着她,她含含糊糊,一里一里退缩,最后便淡了。
他送她回去,她别过脸看窗外,一路无话。共霞路还算宽绰,但是里弄狭窄,车子开不进去,只好在路口停下来。他下车打算送她,她却站定了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回去吧,可能嘉树还在等着爸爸呢!”
她是怕到了门前不得不请他进屋坐,寅初意会了,也不坚持。这边民宅停了电,好在不下雨的天气,跑马场的氙气灯余光能照过来。他点头,“我看着,你进去。”
南钦转身迈进巷子,两边是红红的砖面,一个拱门就是一户人家。她知道寅初目送她,实在不大自在。脚下加快些,拐了个弯才定下心来。真是奇怪,她在十五六岁时和他走得很近,彼此也都相熟了,照理说不该像现在这样疏离。可是遇见良宴后的三年时光,像抽烟人戒掉了烟瘾,那种感觉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把手探进包里找钥匙,抬头看天,天上月亮正圆,不错的月夜。钥匙找到了,就着光摸锁眼,刚拧开挂锁,一个人从后面探过手来,一下子推开了她的门。
她吓得头皮发麻,这黑灯瞎火的,料着是遇见强盗了。她想这下子完了,可是对方却说话了,低低的一声“是我”,简直让她火冒三丈。
“你来干什么?”她气死了,把他往外推,“你走!”
他和她纠缠在一起,“为什么叫我走?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到哪里去了?我在这裏等了你三个钟头!”
她才不管,险些被他吓死,憋了一肚子火气把他往外轰,“我去了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请自来算怎么回事?”
月光淌过门槛斜照进来,拉成个长长的菱形,他们在那片清辉里,因为推搡脚步凌乱。终于静下来,是良宴把她死死搂在了怀里。
“囡囡……”他长长一叹,“我签了字,又后悔了,来看看能不能把协议拿回来。”
南钦伏在他怀里,真是愁肠百结苦无出路。离了婚就不要再见面了,这样不清不楚,不知道又要蹉跎多长时间。她撑开他,“你别开玩笑,就跟下棋一样,落子无悔。今天改明天改,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再为这件事烦心。”
她回过身去,摸黑在窗台上找到洋火,刮亮了点灯,火光摇曳从底下照上去,一张红唇照得悍然。
烛火跳跃,他的脸转换在明暗间。也不多言,在沙发上坐下来,头垂得低低的,姿势苦闷。
这算对峙?南钦把玻璃罩子扣在洋油灯上,无奈地看着他。想起寅初的那批货,便问他,“白氏的生丝扣在码头上,是你派人做的吧?你何苦这样?咱们离婚,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最大的问题还在我们自己身上。你迁怒于寅初,叫我越发对不起他。你的用意就是要我和他牵扯不清么?”
他抬起眼来,冷冷一瞥道:“你不要管他,这人不是什么君子,受了这点挫折立刻跑去告诉你,他是孩子么?还不是为了博同情,顺便踩我两脚!他有什么根据,敢笃定是我做的?你到底和谁一条心?他说我扣他的生丝你倒相信,我说他派人拍那些照片离间我们,你却不相信?”
南钦被他说得哑口,其实什么货不货的,和她没有切身的厉害关系。她无非内疚一下,过去也就过去了。照片不一样,照片里的人是她的丈夫,这种伤害太深,她怎么能不追究?越在乎越斤斤计较,谁拍的照片根本不重要,她只记得照片里的内容,他到现在都不懂!
她在他边上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来,“我知道我的话素来对你不起作用,可我还是要说,你别寻寅初的事,也不要叫我亏欠他什么。不管以前谁对谁错,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我都应该从这段婚姻里解脱出来,再往前走一段,也许对的人就出现了。”
他才不要听她说这个!什么对的人,她开始期待对的人,他却还念着旧人的好,想方设法要把她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