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的眼皮莫名的跳动了下,难掩神色的讶异。那道人鹤发童颜,让人一时间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单飞一见这道人的面部特征,听他的口音,知道这绝对是个中原的道人。他吃惊的不是一个中原道人对西方的神话这般了然,而是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道人。这人有着一双极为年轻、却又看破世情的明亮眼睛。单飞看到那双眼睛时,脑海中一震,立即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道人!他是透过鬼门看到过这个道人!当年他和阿九从于阗通过飞来石到了鬼门前,阿九被鬼门上的文字吸引,几乎被吸入鬼门,他情急之下,动用六甲秘祝反抗引力,却误裂鬼门,不但放出了许多异形人,还透过鬼门的裂痕看到了这个道人。那时这个道人在众多异形人之后,身处一条黝黑发亮的圆形通道内。他看到了这道人,这道人当时似也看到了他。单飞不想有朝一日,他和这道人又在这种极为奇特的情形下相见。内心困惑重重,更是不解这道人为何突然说起潘多拉之盒,单飞犹豫片刻,终于问道:“道长……”“贫道张道陵。”那道人轻声道。单飞身躯微震,有如响雷轰在耳旁,吃惊道:“你是张道陵?你还……”“活着”两字没有说出口,因为向面前这人这般发问多少有点滑稽可笑。单飞倒未想过,他才从甄家、丁夫人口中得知张道陵,此人随即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人出现在鬼门,似和孙钟有瓜葛;当年此人和巫潜同行,拯救了甄氏的危难、预测了甄氏的危机;此人随即安排曹冲、甄芯冥婚,如今又和行刺刘协的大秦奴联系在一起……在单飞想来,此人实在心思难测。看出单飞的警惕,那道人微微一笑,似听出单飞的言下之意,接道:“贫道还活着。”“那你……”单飞心中千万疑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问起,而张道陵开口说及潘多拉之盒,更给他凭添了不少困惑。张道陵回头望向了佛龛上的佛像,良久才道:“神话始终是神话,并非真相。”单飞“嗯”了声,感觉张道陵没有突然消失的意思,终于回过神来,试探道:“道长为何提及这个神话?”他虽怀疑张道陵和刺客很有瓜葛,却不如旁人般咄咄逼人的出手,他需要寻找的是缘由,而非一个简单的结果。“神话的起源有几种缘由,一种是世人内心的**转化,另外一种是依托于真相,却因世人局限认知始终不明真相,只能用自己的见识加以改变描绘出来。”张道陵看着佛像道:“就如《金刚经》中,释迦起居坐卧本如常人般,托钵乞食、洗足敷座,可后人却将自身的**强加于释迦,将自己的众多贪婪安在释迦身上,反倒让人对释迦敬而远之,难解释迦言语的真意。后世虽将释迦尊称神佛,可释迦在很多人眼中已变得和妖魔一样。”他说的内容多少有些隐晦,单飞倒还能听懂。根据《金刚经》记载,《金刚经》是在释迦和众比丘入城乞食化缘后、回转到说法的住处后和弟子进行的一段交流,那时释迦是自己洗脚后再自己准备了坐垫,然后坐上去给众人叙说安心的法门。很朴实无华的记载,这个好似神佛般的人物,实则事事亲力亲为,不需假旁人之手侍奉自己彰显自身的高贵。《金刚经》这般记录的本意也是告诉世人,释迦也是和常人般的人物,不过释迦亦是觉悟者罢了。可后人却开始用自己的**对释迦多加描绘,将释迦和一帮比丘说成什么满天神佛,又说他们还能统治天庭,和猴子什么的打的天昏地暗之流……唐玄奘若是知道自己历尽艰辛取回的真知灼见被后人篡改成如群魔乱舞般,多半会气得从棺材中跳出来。单飞一听张道陵的言语,心中着实有些钦佩,知道这道人绝非简单画符的天师,而是有着自己的正见!“潘多拉之盒缘起是因为真相的篡改。”张道陵又道。“真相是?”单飞不由问道。“真相是……”张道陵淡然道:“盒子里有瘟疫,亦有希望。”单飞有点不明白,皱眉道:“不知能否烦劳张道长详细的解释下?”他知道张道陵不欠他什么,没有必须给他解释的义务,因此问得很客气。张道陵并不隐瞒道:“潘多拉盒子就是瘟疫之盒,里面本有改变世人的希望。”顿了片刻,张道陵补充道:“盒子是蚩尤所传。”单飞这次终于有点明了,“那盒子是蚩尤用来改造世人的实验工具?”张道陵微微点头,“这盒子曾到了雅典,传播了一场瘟疫,才转化为潘多拉的神话流传下来。”单飞脑海中有历史记录闪过,立即道:“六百年前雅典的瘟疫?”他记得大约六百多年前,雅典爆发过一场瘟疫,那场瘟疫杀了雅典半数的人口,几乎可说摧毁了雅典。他不想这场瘟疫和蚩尤有关,更想不通这样一个可怕的瘟疫盒子里有什么希望。张道陵再次点头,回头笑道:“如今局限地域手段,东西方交流不畅,你这般博学多知,甚至明了雅典一场六百年前的瘟疫,在很多人眼中,本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单飞笑笑。张道凝望单飞,缓缓道:“但我知道为什么。”单飞心中微跳,仍旧保持沉默。张道陵半晌终道:“因为我和你一样,你我本是同一类人!”单飞心中狂震,不复平静道:“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你知道我是哪类人?”他突然想到一件往事。当年孙钟提及遇到个神秘道人,他单飞一直怀疑孙钟遇到的神秘道人就是张道陵。而根据孙钟叙说,那道人曾说过蝴蝶效应的概念。当初他单飞听到这个概念,立即感觉那道人也很现代,如今再听张道陵强调,单飞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张道陵仍旧平静道:“你我都是知道历史长河的一段记载,却不知道在蝴蝶效应下,历史走向何方的一类人。”单飞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道长今日在此,是专门在等我?”张道陵看着单飞,“你我终究会相遇的,不过我没想到我们会这快相遇。”“你没想到?”单飞喃喃自语。张道陵目光微闪,强调道:“我没想到!”转瞬轻叹一口气道:“我们知道的多,想不到的亦很多,难道不是吗?”神色惆怅,张道陵轻语道:“当年我到了这个世间,应该和你的想法相似。”单飞奇怪的看着张道陵,感觉这道人不愧是天师道的鼻祖,很有算命的潜质,“你知道我到了这个世间如何想?”“我说过,你我是同一类人。”张道陵目有深意道:“同一类人自然想的类似。我亲眼看到东汉的崛起,预知它终究要走向灭亡,亦亲眼看到它一步步的走向灭亡。”单飞看着眼前的这个道人,实在有种离奇的感觉。按照这个时间跨度,张道陵应该活了近二百年,可他除了看到张道陵的银发,在张道陵的脸上却看不到什么衰老。张道陵老的只是头发,一张脸看起来却是极为年轻。“若是旁人,一定会问我,为何不做点什么改变这个悲哀的结局?”张道陵了然的看着单飞道:“可你不会问,因为你和我一样,均知道所谓的改变终究亦不过如梦幻泡影罢了。尧舜所行高山仰止、珠玉在前,可世人宁可明珠暗投,却不会再走尧舜的道路。我们或许能改变一时,却无法改变卑微人心汇聚的走向。”回头望向佛像,张道陵又道:“八百年前的释迦就已明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法尚如此,何况非法?世事如此,何况不过历史长河转瞬消逝的一刹?”单飞见张道陵对佛典记载信口拈来,暗想这人在他自身的那个年代,只怕也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因为如今佛法少东渡,龙树要求真经都要跑去龙宫天塔,张道陵的这些学识应该是自带而来。“单飞,我们这类人因为看得多,反倒做的少,因为我等真不知究竟如何做才能让世间脱离这悲哀的轮转。释迦虽有明论,可我们还是不舍跳出这个世间,因为我们无法做到释迦所言的心无挂碍,因为我们不知心无挂碍后,我们为何还要存在?因此你虽是跳出去,终究还是要回转了结因你而起的因缘。”张道陵缓缓道。单飞双眉微挑,暗自诧异,感觉这道人好像对他前往天之本源一事亦有了解!“我虽是这般想法,可有一人却和我想的不同。我来到许都见你,本是因为他。”张道陵本是平静的脸上泛起了丝波澜,“他知道我所知的历史记载后,激动的质问我,我们既然有能力,为何不努力做些改变?我们明知灾难就在眼前,为何不努力去避免?难道只是因为这些灾难是别人的,和我们自己无关?我那时无法回答。”“他是哪个?”单飞不解道。张道陵眼中蓦地有了深邃的哀伤,许久终道:“他是我的儿子,他叫张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