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主体性(2 / 2)

在李启假设的这个这个情况之中,他人即是必须存在的,又是必须打压的。

他人即地狱,不是因为他人怀有恶意,而是他人的存在,就是在倾轧自己的主体性,所以为了保持自身的主体性,他们就需要重申自己的主体性,打压其他人的主体性。

他人是无处不在的,即便实际上他人并没有实际和你现场遭遇,即便你独处的时候,你和他人也在进行着一种主体性的斗争。

于是,压迫其他人,打压其他人,就成为了一种常态,这不是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和资源,而是为了保证自身在这个抽象混沌的社会之中时刻独立。

泠潇被李启这一套说辞给唬住了。

她甚至忘掉了自己是来观察李启神韵的,被李启这种尝试剖析社会本质的思考给震慑住了。

但李启没有等她反应,他问完这些之后,再度低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显然,这些问题,李启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还需要更多的线索,他需要观摩更多仙天的实际情况,得到更多具体的信息,才能继续推论下去。

过了好一会,泠潇这才抬起头来。

她眼前的李启,依然是那副样子。

沉默,冷淡,忽视周围的一切,认真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有一种故作高深的姿态。

之前,泠潇也以为这个人是在故作高深。

但现在,听了对方的言论之后,她发现,这个人是真的在思考着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社会的根源。

于是,李启的神韵,似乎更加深刻了起来。

她连忙拿出纸笔,唰唰唰的画出一副速写。

很粗陋的速写,甚至脸貌之类的都有些不像李启。

但那股沉思的气质,却有了三分真意。

泠潇看了一眼自己画的速写,干脆的撕掉了这张纸。

不够,还远远不够。

这三分真意,根本不足以去描述眼前这个男人,她需要更深入的观察,更细致的体会对方的举动和思想。

这么一想,她甚至有些期待起来和李启的下一步出发了。

李启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指望对方真的给出答案,反正对他而言,留着泠潇只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而已。

是的,如果赶走泠潇的话,那帮本地的六品恐怕会很不安,不安的情况下,人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到时候李启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心,只怕他想要观察的社会结构会因此毁于一旦。

这种监视,实际上也是出于对主体性的竞争吗?毕竟,如果让李启占据主导,他们恐怕就会丧失在这座城市中的权威了。

是的,在李启构筑的情况之中,权威,声望,这些本身就是主体性的主要存在形式,当你的话语和意志会被其他人贯彻的时候,这种主体性就展现的淋漓尽致,其他人的主体性被抹消,他们的个性被压制,所有人都被迫去贯彻权威者的主体性,去实行他的意志。

当你自己需要其他人来定义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具备主体性了。

你需要其他人的评价来定义自己,否则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这很简单而且很普遍,比如,一个典型的自我认知:我是个男人,我的工作是工程师。

那么,对这个‘我’而言,男人和工程师都是他自己对自己的定义,对自己的描述,对自己贴的标签。

可是,这些标签,难道不是我们自己在和他人的互动中,从他人的反馈那里形成的吗?

如果让一个人独自生活,不接触任何外界事物,他还能形成这种自我认知吗?

所以,这难道不能证明,所有的自我评价,其实都是我们从他人对‘我’的注视,对‘我’的评判,对‘我’的描述那里得来的。

所以不存在真实的‘自我’,只存在所有人不断互相影响之下,不断和其他人战斗着的‘自我主体性’。

他人会和‘我’进行争夺主体性的斗争,他人会物化‘我’,给‘我’贴上标签。

对于‘我’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我才是主体,我凭什么被他人物化?

但是,在面对权威的时候,‘我’有可能会在这种争夺主体性的斗争里认输。

‘我’觉得,他对我的标签……还挺对的?

我好像真的是一个男人,我好像确实是一个炼丹师,他们都说我是一个炼丹师,那我当个炼丹师也没什么不好嘛?然后我就躺在他人给‘我’编织的标签里面,就感觉很舒服,去做男人该做的事情,做炼丹师该做的事情,可以去心安理得的当一个男人,当一个炼丹师。

这就是主体性斗争失败之后的结局,即:‘自我被他人定义’,‘依循他人的评价和定义寻找自己的位置’。

而斗争胜利之后的结局,自然就是可以定义别人,在群体之中占据主导地位,可以说:“这些人其实就是懒而已”,“某些群体有着怎样怎样的特质”。

胜利的特征在于,他所说的这些性质,会被其他人接受,乃至于成为某个群体的自我认知,失败者自然就是接受了这些认知。

有些人或许没有胜利,但他也可以做这种评价,因为这样可以装作自己在主体性战争之中胜利了,有一种指点江山的快感,但没人听他的而已。

这种能够定义他人的权威,即为群体之中个体的胜利。

而为了维护这样的权威,就需要力量,名声,财富,如此种种。

这些东西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方便的,轻松的定义他人。

如此,那群体之中模模糊糊的‘一团人’,便在此刻分化开来,群体之中的个体就在此刻完成定义。

所以,维持底层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自身主体性的存在,即维护自己的绝对地位。

李启观察着矿工们的劳作,思考着这些。

又是几天过去,他站起身。

接着,他对泠潇说道:“好了,下层的地方看完了,该去看看你们的地方了,我想举办一场宴会,麻烦你去发一下邀请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