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交完束脩,拜会完先生,跟着其他女学生去讲堂里看了看。选座位的时候,她没有急着上前,想先等其他人选好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一位容颜秀丽的姑娘选了前排位置。先前拜会先生,温婉听她自报过名字,叫林潇月。林潇月见温婉半晌没动静,把旁边的位置也霸占下来,对经过的学生说那座位已经有人。之后,她看向温婉,冲对方招了招手。温婉走过去。林潇月挑眉望着她,“干嘛不选?”温婉淡笑,“坐哪都一样。”林潇月笑起来,“既然坐哪都一样,那不如坐我旁边吧!前排位置好。”说着,指了指她好不容易占来的空座。温婉看了一眼,有些犹豫。“怎么着,不敢坐啊?怕我在座位上动手脚害你?”温婉摇头说没有。林潇月嫌她磨叽,站起身一把拽住温婉的胳膊将人往空座上带。抢来的位置,温婉坐着浑身不自在,眉头轻蹙。“你坐稳了,我有话要问你。”林潇月两手撑在桌案上,防止她突然跑人,十分霸道的姿势,望向她的眼神又有些似笑非笑,“刚才拜会先生的时候,你说你几岁?”温婉心下一咯噔,暗暗想着连谢姑妈她们都说看不太出来的,难不成刚到鸿文馆就被个姑娘直接给看穿了?“十五,刚及笄。”与内心的忐忑不同,温婉面上很冷静。“哦?是吗?”林潇月拖长尾音,又问她,“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我怎么没听说京城还有姓温的大户人家?”若非官阶达标的大户人家,是拿不到名额入鸿文馆的。温婉没看林潇月,照着相公给她想好的说辞道:“我只是寄养在亲戚家。”没等温婉说完,林潇月接了话茬,“亲戚家没有闺女,名额空着,所以你沾光进来的?”温婉点头。林潇月听罢,沉默了好一会儿。温婉见她这样,不由得自我反省是不是哪个地方露了破绽让林潇月看破,对方想当众拆穿自己。没成想过了片刻,林潇月忽然抬头,看着她道:“巧了,我也是。”温婉:“……”这年头很时兴寄养在别人家靠着关系进来的吗?——傍晚时分。温婉从鸿文馆出来,一眼看到等在不远处的宋巍,他站在马车旁,刚巧碰上国子监同窗,正在和那几人说话。男人清俊挺拔的身影被夕阳拉长,温婉下意识的将视线定格在影子上他脸廓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他跟人说话时唇瓣上下翕动,不急不缓的速度。在外人跟前,他向来不多话。走神之际,林潇月忽然上前来,顺着她的视线瞅了眼,长长地拖了一声意有所指的“哦”,一副“我全知道了”的表情,秀眉挑得老高,侧目看向温婉,“你家里人?”温婉面上一阵烧热,没等解释,林潇月忽然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道:“能亲自来接人的,该不会是你家……”她这半遮半掩的话,让温婉心中紧张得要命。毕竟干了亏心事,就怕被旁人一眼看穿。温婉性子内向,害怕当众出糗。林潇月见她小脸上布满了局促,忍不住笑出声,把话说完,“该不会是长辈吧?”温婉咽了咽唾沫,暗暗松口气。林潇月又说:“既然是长辈来接,那你紧张什么?”“我哪有……”温婉低着头走路,没看她。走了一段温婉抬头,发现在另一个方向有人朝着林潇月这边望来,她看过去,见对方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剑眉星目,相貌堂堂,比起宋巍的儒雅成熟,对方身上多了一股英锐之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婉总觉得男子看向林潇月时,眼神透着与周身气质并不相符的柔和。她不禁看向旁边的姑娘。林潇月躲开温婉视线,挺挺胸脯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家长辈能来接,我们家的就不行?”温婉:“……我没说不行。”林潇月面上似乎红了一下,提着裙摆往前小跑几步,扔了一句话回来,“懒得搭理你!”温婉目送着林潇月匆匆忙忙地上了马车,似乎明白了什么,唇瓣微弯。“在看什么?”耳边传来男人温缓又熟悉的嗓音。温婉回过神,见其他学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自己还杵在原地没挪步。她摇摇头,“没什么。”又朝着宋巍身后瞧了瞧,没见到先前那几个人,问他,“那些人走了?”宋巍颔首,“几个同窗,随便聊两句。”温婉个儿小,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男人的脸。想到林潇月先前问她来接的是不是长辈,她突然有点儿心虚,很快拉回视线,埋着头朝前走,快速上了马车。宋巍跟着上来后,马车启程。见她扭捏着不说话,开口问,“做亏心事了?”温婉嗫嚅道:“你以后能不能别来接我?我……我不是小孩子,该学会独立。”宋巍眼神含笑,顺着她的意,“只是头一天,担心你不适应而已,你不喜欢的话,往后我不会再来。”温婉怕他生气,解释说:“我只是想着你忙碌了几天才得休沐一日,待在家休息挺好的,有林伯接送,我不会有事儿。”宋巍大概猜到小丫头在窘迫什么,没再继续逗弄她,“头一天进学,感觉如何?”听他转移话题,温婉原本紧张的手指松了松,“大概是因为鸿文馆的馆规卡在那儿,入了大门人人平等,所以里面的学生并没有我原先想的那么难相处。”“那就好。”宋巍道:“好好学,若是有可能,多交几个朋友,往后对你没坏处。”温婉点头说知道了。这乖巧听训的相处模式,越听越像家长在教育孩子。温婉再一次想到林潇月的话,小脸飘上一层红晕。——马车在宋府门外停住。温婉一脚跨入院子,惊奇地发现自己出门时还开得红艳艳的那几朵花,这会儿像被鸡啄了,只剩孤零零的几片花瓣挂在花枝上。哪怕院子已经收拾过,也不难想象之前曾是一片灾难景象。她不由转头看向男人。“除了进宝,没人能干出这种事来。”宋巍的语气轻描淡写。温婉蹙眉提醒他,“那些花草可是公公一株一株看着养的,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浇水了。”她是想提醒相公,该找个机会修理一下那个一言不合就拆家的小兔崽子。谁料人家顿了顿,说:“已经帮爹重新买了好几盆,养在隔壁姑母家,往后他可以过去那边侍弄。”温婉:“……”——出门前温婉就不想见糟心儿子,进门听到一个下午不见,他把公公的花草给祸祸完,温婉就更不想见他了,怕手痒忍不住抽他两下。岂料她不想见小肥崽,小肥崽更不想见这个扔下他一整天的女人。母子俩背对背,一个坐在宝宝床上抱着脚丫子,一个坐在凳子上抱着手,相互赌气。最终,还是当娘的先心软,过去哄崽儿。小家伙哼唧两声,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不给抱。温婉瞪他,“早上你咬我我都没抽你,这会你还敢来劲儿?”小家伙再哼,就是不给抱。硬的不行,温婉只能来软的,说宝宝啊,你不能这么对娘,我怀你怀的可辛苦啦,当初生你的时候还差点难产了呢!进宝听不懂,反正他就知道这女人吧啦吧啦在自己耳朵边说了一堆,他便勉强当她认错了,小屁股挪回去,暂时给抱一下。温婉垂眼瞧着怀里的小家伙,想着豆丁大点儿,他怎么别的不学,光学会了记仇?谁教的?宋元宝从外面进来,见着温婉,眼神闪躲,明显是心虚。温婉问他,“元宝,你今儿没去隔壁教你那几个表弟认字?”宋元宝低头说去了,刚回来。温婉瞧他不对劲,“怎么了?”宋元宝深吸口气,低声道:“今天奶奶让我看着进宝,我一个没注意睡着了,结果进宝自己爬下床,把爷爷的花草全给祸祸完。”温婉比较关心公公的态度,“你爷爷咋说?”元宝如实道:“爷爷说,进宝一看就是个讲究人,专门挑开得好看的那几朵花摘,还说摘得好。”讲究人?温婉低头看看怀里被抱着都不安分要这里抠一下,那里摸一摸的儿子,“……”“娘,对不起。”这件事,宋元宝很自责。虽然爷奶爹娘没谁骂他一句,可他就是觉得全部责任都在自己头上。温婉道:“不怨你,是进宝调皮,别说你了,我就随便转个身给他翻套衣裳的时间,他都能光着屁股爬到书房去把我的字帖给祸祸成碎片,你还是个孩子,哪能看得住他?”见他还是自责,温婉道:“你要真觉得对不住,就多帮爷爷去隔壁浇浇花,早些把损失都给找补回来。”宋元宝的心情似乎好了些,郑重点头,“好。”怀里的小家伙听到娘亲说话,也跟着学舌,把玩具拿起来递给温婉,嘴里说着,“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