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七爷会主动上门来找,宋巍有些意外。让林伯把人接到前厅,他换了身衣袍便出来。宋家比苏擎想象中的格局要小得多,他坐下没多会儿,见外面走来一男子。着一袭天青色广袖交领长袍,衬得来人身形清瘦,比起苏擎这样的习武之人,对方身上多了读书人的清傲,温雅素淡,丰姿隽爽。苏家是书香门第,不过苏擎因着卑微的出身,没机会像其他兄长那样走文入仕,因此潜意识里对于读书人有着不小的抵触。……拉回视线,苏擎淡笑了下,“初次到访,只为答谢当日贵府对内子的收留之恩,不会叨扰到宋大人吧?”宋巍的视线从桌上绑了缎带的礼盒挪到说话的男子身上。苏家七爷的名头,他没少听说,但苏擎本人,宋巍是头一次见。一身缁衣,脚上是白底黑色高帮的制式皂靴,爽利干练的装束。寻个位置坐下,宋巍缓缓开口,“苏家七爷,幸会。”苏擎唇角微勾,“一直好奇当日带领锦衣卫破了宁州煤矿案的究竟是何等人物,只可惜没机会过来拜访,今日终得一见,宋大人倒是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宋巍并不避讳煤矿案的话题,“宋某很好奇,自己在七爷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苏擎剑眉轻挑,“害得我险些丢了官职,自然是十恶不赦了。”短促的低笑过后,苏擎重新抬眼望向宋巍,“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件案子办得很漂亮。”起码,让苏相栽了个大跟头。停职一年罚俸三年,在外人看来有些不痛不痒,但对于苏相而言损失多惨重,苏擎再清楚不过。宋巍淡淡喝着茶,“宋某还以为,七爷是主动上门来与我正式交锋的。”“宋大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是武将,与你交锋,那我岂不是胜之不武?”仿佛没料到对方生得一副‘伶牙俐齿’,宋巍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赶着去边区,苏擎没有在宋家逗留太久。宋巍亲自把人送出门,对方是骑马来的,他目送着苏擎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回头。下人们已经收拾好所有要搬走的家什物件儿,林潇月抱着阿暖站在大门外,老远见苏擎过来,她上前两步,没等男人翻身下马,直接问:“怎么样了?”苏擎回忆起先前见宋巍的情形,弯了弯唇瓣,“难怪相爷三番两次折他手上,这位宋大人,果然非一般之辈。”“你们俩没吵起来吧?”林潇月比较关心这个。像是被她的言辞给逗乐,苏擎腹笑了一下,“两个大男人怎么吵?”“没吵,难不成是打架?”苏擎:“……”动作利落地下马背,将马儿交给下人牵着,他走过来,“外面冷,怎么不在屋里等?”林潇月微抿着唇,苏擎去宋家以后,她带着阿暖在屋里小睡了一会儿,结果梦到那天晚上火烧正院的情形,吓得她睡意全无不说,还对正院产生了阴影,索性连府上都不敢待了,直接把孩子抱到外头来站着。见她不答,苏擎没有再追问,让她先上车,自己去和管家交代了一番,之后再折回来。有妻子随行,苏擎没打算再骑马,帘子一挑,钻进马车。林潇月给他挪了个位置,尔后笑看着怀里的小丫头,说:“等咱们再回来,阿暖都能走路了。”话完,又叹气,“只可惜,没能给你生个儿子。”苏擎莞尔,“去了边区,有的是机会再生。”林潇月脸热了一下,却没否认。哪怕心里再喜欢小闺女,也明白子嗣才是女人立足之根本,没有哪个男人不盼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除非是自己真不能生,否则林潇月打心眼儿里不希望苏擎的第一个儿子由其他女人代劳。这也是她痛快答应跟他走的重要原因——两三年不见面,这中间可能发生的变数太多了,没准苏擎在给她写信的时候,身边躺的是另一个女人。以前害怕受伤,总把他往外推,随时都有他会三妻四妾的准备,所以感触并不那么深。甚至于,被林潇柔刺激到主动给他写信,她对自己的心思都还处于无处安放的懵懂状态。直到,正院着火。待在苏擎身边五年,林潇月没有哪一刻像那天晚上那样迫切地希望男人能突然出现陪在身边。或许是在亲眼见到漫天火光将正屋吞噬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又或许是在逃亡途中,她深刻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依赖。“你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好,要不要先睡会儿?”耳边传来苏擎低低的嗓音。林潇月回过神,目光撞进男人那双黑寂寂的墨瞳里。呼吸顿了一下,林潇月摇头,说不用。——宁州。被安排来迎接大丫的曹妈妈已经到了,马车停在村口,她人坐在宋二郎家,喝茶喝到尴尬。原以为来了能直接把人给接走,岂料那丫头压根就不乐意。二郎媳妇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大丫就是不听。他们家院子不算太大,二郎媳妇训斥女儿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传到堂屋。“让你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你不乐意,还想怎么着?想气死我?”大丫的驳斥声丝毫不示弱,“您自个儿都没去过,又不知道京城啥样的,干啥非得撵我去?”二郎媳妇恨铁不成钢,“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京城钻,你倒好,白送的机会摆在你跟前你给我装瞎?我告诉你宋大丫,今儿个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敢跟我叫板,我不认你这个闺女!”大丫顿时哭了起来,“你们摆明了就是不想要我才会把我送去京城给三叔家养着的,我不去,就是不去!谁再逼我,我就离家出走!”因着这对母女的凶吵,二丫三丫都被吓到,躲在堂屋里,一左一右拽着宋二郎的衣袖没敢吱声。故而二郎媳妇扇到女儿脸上的巴掌声格外的清脆响亮。曹妈妈听到,端着茶碗的手抖了抖。本来别人家里的事儿,她不好插嘴,可眼瞅着事态愈演愈烈,曹妈妈担心宋大丫被逼急了真干出什么傻事来,对宋二郎道:“老爷还是去劝劝吧,太太怀着身孕,再这么吵下去,动了胎气可不好。”曹妈妈这声‘老爷’‘太太’,是依着宋巍来喊的,她并不知道,听在宋二郎两口子耳朵里有多风光得意。宋二郎原本正像个木桩子似的戳在堂屋里,听到曹妈妈的话,才回了几分神,交代二丫三丫别出去,他抬步跨出门槛,去往隔壁屋。大丫被打肿了半边脸,正坐在地上哭天抹泪。二郎媳妇怒红着眼,气得胸口一阵接一阵地起伏。宋二郎推门见状,不敢说婆娘半句不是,眼睛瞅着地上的大丫,“你娘是为了你好,你咋就是不听呢?”大丫性子倔,“把我送到别人家养着也是为我好?”宋二郎皱眉,“什么别人家,那是你三叔三婶,是一家人!”宋大丫气不过,“爹那些年都没把三叔当成一家人,这会儿能把我交出去换好处了,就上赶着称兄道弟……”“宋大丫!”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二郎媳妇的怒斥声打断,“你是不是真要跟我叫板?”大丫没回话,啜泣声越发明显。“好,好得很,你不去京城,就去嫁给隔壁村的刘癞子,我看你能过出啥名堂来!”“娘!”大丫急了,原本坐在地上的人改为跪,一边哭一边晃着二郎媳妇的胳膊,“我能做家务,能帮你们养鱼虾赚钱,我还能做别的,您别赶我走好不好?我就想留在家里。”她的哀求,只换来二郎媳妇的一声冷嗤,“没出息的东西!”“大丫,你别犯傻。”宋二郎弯腰去拉她,“哪个姑娘家长大了不嫁人的,你娘是为了让你将来能过上好日子才会想着把你送去京城,京城有啥不好?你三叔又是官老爷,他们家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下人在跟前伺候,你去了就是小姐,将来凭着你三叔的关系,还愁找不到好人家?”大丫没想到当爹的也这么说,她发了狠,直接撂话,“我宁肯嫁个泥腿子一辈子待在山沟沟里,也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们要不乐意,就打死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