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宝只跟赵熙告了一天的假,昨儿傍晚就回来的,今日下晌必须走。临走前,宋巍道:“你难得回来一趟,去祠堂上柱香吧。”当初宋巍请人修缮宅子的时候,就特地在后罩房设了个小祠堂,除了宋家先祖,还供着大郎夫妇的灵位。宋元宝应了声好。他朝着后罩房走的时候,恰巧进宝下学,小家伙看到他,兴奋喊道:“哥哥!”一面喊,一面跑。宋元宝担心他一个没踩稳摔下去,急急上前扶住他。“哥哥要走了吗?”进宝仰着小脑袋问。宋元宝年长他十一岁,个头自然高出他许多。对上进宝乌溜溜的双眼,宋元宝点点头,“去给先人上柱香,马上就走。”“进宝也去。”小家伙很积极。宋元宝没拒绝,牵着他的小手,沿着林木间的青砖小道,穿过花园,来到后罩房。在京城,大户人家的祠堂十分讲究,有的规模甚至比民宅还大。当初苏家西园的祠堂,堪比两座普通民宅。宋家草根出身,往上几代全是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人口结构简单,在老家那会儿,全族的宗祠就没多大,眼下这个祠堂,便只摆了三代之内祖宗和大郎夫妇的灵位。祠堂这边有小厮负责打扫,见到宋元宝兄弟俩,忙过来打招呼,“大少爷,小少爷。”宋元宝点头示意,说想进去上柱香。小厮犹豫道:“祠堂是重地,大少爷能进,小少爷不行。”“为什么不行?”进宝问。小厮挠挠头,“小儿不得入祠堂,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也不是小人自个儿说了算,你们要进的话,恐怕还得老爷同意才行。”进宝从来没进过祠堂,十分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宋元宝没打算回去请示宋巍,让进宝在外头等他。进宝见哥哥进去以后就把祠堂门关上,他一点都看不到里面什么情况,瞥瞥小嘴,在一旁的廊凳上靠着柱子懒洋洋坐了,小腿耷拉着。宋元宝站在供台前,里面点了几盏烛台,灯火幽幽,照亮台上的牌位。他取了三支线香点燃,目光落在大郎夫妇的牌位上,拜了三下,将线香插入香炉,又安静站了会儿才出来。进宝听到推门声,急忙跳下廊凳往这边跑,“哥哥,祠堂里有什么?”宋元宝笑道:“等你以后长大自己进去看就知道了。”“爹娘也这么说。”小家伙嘟囔,“可是进宝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吃饭睡觉了,还是这么小。”俩人说着话,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进宝见到有花匠在打理花草,突然目光一亮,“哥哥,是不是像浇花一样往进宝头上多多浇水,进宝就能快快长大了?”宋元宝哭笑不得,“浇花?我还施肥呢,小东西,别闹。”又说:“哥哥要入宫了,你好好读书,争取早日摆脱慢先生。”提起许登科,进宝就咬牙切齿的,“什么人嘛,乌龟都比他快。”宋元宝又笑:“正是这个理儿,乌龟都比他快,所以咱们进宝要比乌龟还快,能不能做到?”小家伙没精打采地点点脑袋,说能,他亲自把哥哥送出门,回头去见温婉。温婉正在西次间接待几位上门拜访的夫人。见小家伙探出半个脑袋在门口张望,温婉冲他招手,“进宝,你在外面干嘛呢?”被当娘的发现,小家伙只能耷拉着脑袋走进去。那几位夫人齐齐转头,就见个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走进来,纷纷目光一亮,“宋夫人,这便是贵府小公子吗?模样可真俊呢。”温婉笑着点点头,说是,又让进宝给众位夫人行礼。那么多人看着,小家伙不敢犯懒,照着他娘的吩咐一个个喊过去,这个姨那个婶儿的,最后挨着温婉旁边坐下。一位夫人好奇道:“看不出来啊,宋夫人瞧着这么年轻水嫩,竟然就有两个儿子了,头一个还已经十多岁,你这是怎么保养的?能不能也教教我?”旁边穿深绿色比甲的妇人拐她一下,“瞎说什么呢?宋夫人年纪轻轻才二十几,怎么可能有个十多岁的儿子,这不明摆着是正室夫人生的吗?”话音才落下,就被外头来人给截了过去,“管他是谁生的,只要宋大少爷乐意管温婉叫声娘,那就胜似温婉亲生。”众人一瞧,来的正是都督夫人林潇月,脸色变了变,纷纷起身给她行礼。林潇月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今日来找宋夫人有要紧事,可能要先请你们离开了。”“都督夫人哪里话,您有事您先忙活,我们几个先行告辞。”林潇月勾唇笑笑,使唤温婉的贴身丫鬟,“云彩,还不快去送客。”云彩反应过来,忙应了声跟上那几人。温婉挺着肚子,懒得起身,便继续歪靠在罗汉床上,腰下垫了软垫,看向林潇月,“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林潇月道,“给你个惊喜啊!反正你们家也不玩递帖子那一套,省得我麻烦,我就直接过来了,也没让下人通报,你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温婉抬手,让玲珑进来给林潇月奉茶。林潇月想到先前那一茬,语气忿忿,“不是我说,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个的,会不会说话,说的那叫人话吗?”温婉笑,“话是她们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冲我发什么火?”“那她们在你眼皮子底下说三道四,你也不给点儿颜色看看?”“想给来着,这不刚好你来了吗?有个背景过硬的大靠山,我干嘛还得自己动嘴?累得慌。”林潇月实在给她气着了,骂道:“难怪进宝懒起来能气死人,这都是你遗传的。”温婉看了自己一眼,又瞅瞅旁边绣墩上坐着的儿子,突然无话可说。见林潇月为了败火牛饮她的铁观音,温婉嘴角抽了抽,“您都是都督夫人了,能不能注意点儿形象?”林潇月毫不在意,“那也得看跟谁,我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你跟前玩儿形象,装过头了吧?”温婉挪了个更舒适的坐姿,“说吧,来找我什么事?”林潇月看向进宝,“我听说,你们家把春闱场上出了名的那什么登科给请家里来给进宝开蒙了,有没有这回事儿?”温婉点点头,“宋大人请的,我事先都不知道。”“为什么?”林潇月想不通,“那个人,我听说他做什么都比别人慢,还不是一般的慢,他怎么给人上课?你们两口子这是合起伙来坑儿子呢?”这个话题不太适合当着进宝的面说,温婉让玲珑把他带出去,这才道:“进宝不爱读书,宋大人的意思是,找个人来刺激刺激他,否则他一见着书本就想睡觉的懒劲儿一上头,什么时候才能出息?”林潇月还是没办法理解,“怎么刺激?”温婉道:“今儿已经下学,你明儿要是得空再来,趁着白天来,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次日林潇月果然掐着进宝上课的时辰来,天气燥热,温婉实在懒得动弹,让宋姣带她去看。二人在窗外猫着腰,透过纸洞看到里面的情形。偌大的学堂,结构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师一生一仆而已。当老师的翻个书跟他眨眼一样费劲吧啦,半晌都翻不过去。当学生的耳朵里塞着两坨棉花,不听先生讲,小爪子握着笔,不知道低头写着什么。当仆人的没个仆人样,瓜子壳嗑了一地,腿翘得比他主子还主子。林潇月正想说话,听到里面传来许登科的声音,那意思,应该是让进宝把书翻到某一页,可是这句话,他说了很久,每个字中间停顿的时间,完全超出林潇月的忍耐力。“我总算是明白了。”她忍住挠墙的冲动,“许登科简直就是懒人克星,不管多懒的人被他这么一折腾,都得大变样,难怪进宝小家伙上课不睡觉,换我我也睡不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