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唐咏一直住在芝兰院。知道他会做噩梦,每到夜间,徐嘉就让墨香给他点安神香。接连数日下来,虽然还是没办法开口说话,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唐远每天一下衙就忙着操心他和江清雨的婚事,没空关心芝兰院这边。徐嘉也乐得清静,等到了各个衙门休沐的日子,她带着唐咏去了趟宋府。这次唐远没来,她就直接被接到内院去见温婉。入冬天寒,温婉、宋姣和云彩玲珑几人围坐在火盆边,给小奶娃柒宝做夹袄。其实刚满月那会儿各家来送礼就已经收了不少,柒宝并不缺衣裳穿。只不过当娘的大概都有这样一种心理,永远觉得孩子少件衣裳,少口吃的,再加上贴肉穿的衣裳,温婉总要过了自己的手才肯放心,因此别家送来的那些,全都被压箱底了,如今柒宝身上穿的,都是温婉带着侄女和小丫鬟们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屋里除了火盆,还烧着地龙。徐嘉掀帘进去的时候,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顿住脚步,缓了几息才勉强适应,绕过屏风,笑着对温婉打招呼,“忙着呢?”温婉先前就听下人禀报说唐二奶奶来了,听到声音,回头看徐嘉,见她身后还跟着个小人儿,有些意外,“小家伙能开口说话了吗?”闻言,徐嘉面露愁色,“还不能,今儿带他来,正是想问问你们认不认识精通这方面的大夫,我们家请了好几位,不是束手无策就是还要琢磨琢磨,我估摸着等他琢磨出来,黄花菜都凉了。”云彩和玲珑见客人进来,忙站起身行礼,之后请二人落座,又给奉了茶。徐嘉没心思喝,捧着茶杯眼巴巴地看着温婉。温婉将目光从唐咏身上挪开,“大夫怎么说的?”徐嘉据实道:“被人下了毒,只不过,我买通所有大夫瞒着,府上没几个人知道。”徐嘉才说完,屋里所有人都怔住了,目光齐刷刷看向唐咏。温婉也被惊到:“这孩子才三四岁大吧?谁这么残忍对他用毒?”怕勾起小人儿的伤心事,徐嘉打圆场道:“具体真相尚未查明,如今最紧要的,是尽快把他医治好。”温婉面露犹豫,“当年给我医治的是李太医,还是你兄长帮我们请来的,可我那是小时候高烧烧坏嗓子所致,你们家这个小人儿却是中毒,除非精通毒术能配制解药,否则一般大夫如何能治得好?”精通毒术。温婉这么说,徐嘉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云十三。此人是云氏内门弟子,最擅长用毒以及各种解药的配制。云十三是云六郎的人,如果要请他,就必须得通过云六郎。一想到云六郎,徐嘉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半年前的尴尬,虽然那是她重生前的事儿了,但无论过去多久,仍旧让人记忆犹新。上次柒宝满月宴时碰面她都没太好意思开口跟人搭腔,这次要主动求上门,徐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等她细想,温婉道:“云六郎此次入京,好像带了一个内门弟子就擅长毒术,嘉妹妹,你不妨去找他问问,看能不能帮忙解了你们家小人儿所中之毒。”“啊?”徐嘉毫无意识地发出声音。温婉:“嗯?”徐嘉微窘,低下头,“不是……我的意思是,夫人能不能帮我走一趟?”温婉没太明白,“你不舒服吗?”“啊,有点儿。”徐嘉心虚,心跳比平时快了些。“行倒是行。”温婉说:“不过,你们家小人儿不会说话,我又不了解他,若是我带他过去,待会儿难免问及一些问题,恐怕我答不上来。”徐嘉长叹口气,看来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那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温婉点点头,“我们府上为柒宝备了府医,你要是不舒服,我先让人去把府医请来给你看看。”“多谢夫人,不过不用了。”徐嘉道:“咏儿的嗓子要紧,我先带他去见云六郎。”“也好。”温婉吩咐玲珑,“带二奶奶去前院找云六郎。”“二奶奶这边请。”玲珑恭敬道。徐嘉站起来,带上穿着厚夹袄的唐咏,几人顺着游廊出垂花门,来到前院。本朝武举和科举一样,每三年一度,只不过时间上稍微有所不同,云淮带来的弟子早就去了兵部考试,只剩他一个在宋府等着。眼下,他正在茶轩内和宋巍下棋。有小厮进来道:“老爷,唐家二奶奶求见云家主。”宋巍落棋动作稍顿,看向对面的人。云淮清雅如玉的面庞上未见丝毫异样,对传话小厮道:“劳烦把人请进来。”有客人,自然不好再继续对弈,宋巍将黑子放回棋罐,抬手给二人续了茶。不多时,徐嘉带着唐咏出现。见宋巍也在,徐嘉心中的紧张退去大半,对着二人行了个礼。不等云淮开口,她先出声道:“听宋夫人说,云六郎此次入京带了个擅长毒术的内门弟子,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云淮颔首,“但说无妨。”徐嘉没敢看他,轻轻将唐咏拉到自己身旁,“我这位小侄被人毒哑了嗓子,请过不少大夫,都说束手无策,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所以……”云淮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云十三陪着几个弟子去兵部了,大概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夫人能不能等?若是不能,明日再来,我让他留在宋府。”徐嘉不经意抬眼,就见棋桌旁最年轻的云氏家主坐姿端正,面容矜雅,雪白勾云纹锦衣被他穿出一丝不苟的板正味道来,眉心朱砂清艳,好似成了规束他的独特标志,颜色浅淡的眸子半敛着,目光未曾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云氏六郎的确如传言那般,不好接近。不过这位不好接近的年轻家主,半年前曾经挨过她一板砖。虽然是她弄错对象闹了乌龙,如今想想还是挺尴尬。徐嘉拉回视线,“那我……等着吧。”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话说完,徐嘉又想到一事,这次将注意力投向宋巍,“我听闻宋大人为皇室搜罗天底下的能人异士,其中有一位是脱墨大师,不知道他除了脱墨,能否脱去被烧黑的部分?”“倒是不曾听褚大师提起过。”宋巍道:“怎么,二奶奶有东西要复原?”“是很重要的物件。”唐咏从火海里带出来碎纸片,过后悄悄给了她。唐咏说不了话,字又不识几个,完全没办法告诉徐嘉那是什么。徐嘉只能靠猜,纸上的内容应该和唐咏的生父唐潇有关。这时,云淮开了口,“他们脱墨都是有秘方加秘技的,用脱墨的办法来脱被烧黑的部分,可能有些行不通。”“那该怎么办?”徐嘉下意识问出来。这张碎片是证实她某个大胆猜想的最后线索了,一旦断掉,她不仅查不出真相,可能从唐家脱身都有困难。“夫人能否让我看看你想还原的东西?”徐嘉把那张碎纸片取出来,巴掌大小,这种纸材质特殊,耐高温,因此才能做到烧黑还没变成灰。只不过上面写的什么,已经看不到了。云淮起身走过来,徐嘉不觉手抖了一下,纸片掉在地上。她忙蹲身捡,视线里却出现了年轻家主冷白的袍角,随后,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替她将纸片拾起来。身为习武之人,他那双手无疑骨感十足,修长精瘦而又不失力度。徐嘉不禁在脑子里回想自己上辈子对这个人的印象,然而想来想去,似乎都没有什么比那天晚上的一板砖来得让人震撼又难忘。她放轻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再在他跟前出丑。云淮盯着那半张纸看了许久,低润的嗓音钻入她耳朵,“脱墨行不通,我倒是略懂江湖上的一个小技巧,夫人若是信得过我,我便大胆帮你一试。”徐嘉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压下心神不宁,浅浅一笑,“多谢云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