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地陷天崩(1 / 2)

望古神话之秦墟 月关 9342 字 5个月前

朔风自北阵阵袭来,云中城外原野上衰草遍地,呈现出一片凄凉的灰黄。河水水位降低,犹如迈入暮年的垂垂老者,失去磅礴豪迈的气势,河套两侧也裸|露出干硬龟裂的泥地,狼山不见苍翠,转眼已是入冬时节。

空旷的草原之上,一头落单的魔物惊慌奔走,凶相不再。

紧随魔物行踪的蹄声急促而不混乱,井然有序的队伍在陶素的指挥下,以蛇形徐徐前进,不断以弩箭射向魔物脚边,并不取它性命。魔物混沌愚昧,单凭本能驱使,形势危急之下,狼狈不堪折转方向继续奔逃。

吴卓从另一侧率队赶上,以同样的方法封住魔物去向。魔物虽不甘任人摆布,但在人类的智慧下无计可施,只能按照两路秦军引导的方向奔走不停,忽然脚步滞涩,余势不止,踉跄向前跌走两步,惨叫一声,轰然跌倒在地,脚底赫然刺入数枚尖锐的荆棘。

顾勇带队从后杀至,身边四名骑军扯着一张铺开的大网,向魔物迎头罩去。魔物来不及翻身爬起,被大网当头罩住,形同被渔夫打捞上岸的鱼,唯有不断咆哮挣扎,反而在翻滚中自行将网紧紧裹在身上。大网上寒芒闪闪,倒刺顺势鈎入魔物皮下,点点鲜血渗出皮肤。魔物遍体刺痛,不敢再使蛮力,倒在地上粗重地喘息,仍旧目露凶光,但是除了龇牙示威之外,别无他法。

“终于抓到一只活的!”顾勇兴奋得大叫,随行军兵也欢呼雀跃。

“还是三哥足智多谋,将魔物引入洒满铁棘的埋伏,再以鈎网捕获。”陶素扬扬得意地下马,走上前去用刀尖挑衅地捅了捅网中的魔物,好奇地蹲下身,“可问题是这魔物口不能人言,活捉了有什么用?”

“哈哈,你先问问它祖籍何处,家中几人?”顾勇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忽然声音因为惊恐而扭曲了起来,“老五,当心你身后!”

陶素不明所以,扭过头去,发现七八头体形更加庞大的魔物正从不远处的小丘后探出身体,垂着口涎,虎视眈眈向陶素逼近。顾勇、吴卓均在远处,弩兵来不及搭弦放箭,陶素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当先魔物忽然身体一颤,眉心之间多了一枚箭尾犹在颤动的短矢,其他魔物未及反应,短矢接连而至,箭箭直奔夺命要害。吴卓趁机上前救下陶素,顾勇人马向魔物追杀而去。仅有三头魔物身负轻伤,跃入小丘暗处,借地势逃得不知所终。

杨瑾手持短弩,气定神闲踏马而来,身后队伍呈翼形排开。自那日一战归来,杨瑾受蒙恬重用,提拔为护军。蒙恬对他不吝传授各种行军布阵之法,杨瑾尽数吸纳。而杨瑾本是墨家弟子,精于制造和土木修建,便被蒙恬委以拓荒筑城重任。

入秋之后,胡人远迁,魔物之祸接连不断,虽不及初次夜袭惨烈,但也大大延误了建城的工期。冬期将至,还会有流民接踵而来,魔物不除,始终是心腹祸患。杨瑾曾与陶素议论此事,自从赵武灵王建云中城以来,从未听说有魔物骚扰,而随着向河套地区拓荒开疆,魔物频现。

“似乎是我们太多人生活在这裏,不断开荒拓土,这才与它们产生了冲突。它们……应该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生活在荒原深处。”杨瑾最后得出结论。

蒙恬自得了杨瑾,如虎添翼,对他喜爱有加。见杨瑾进入中军大帐,毫无架子地拉他坐下。

“拓荒进展如何?”蒙恬满面笑意。

“托蒙将军虎威,还算顺利。”杨瑾谦虚地回答。

“我果然没有看错,”蒙恬欣慰地说,“你们兄弟四人,吴卓稳重冷静,顾勇神勇威猛,陶素机敏灵活,可惜田瑞和早亡,据说田瑞和勇武不逊顾勇。”

“将军过奖了,”杨瑾摆手说,“大哥虽然稳重,但应变不足,顾勇乃无谋之勇,陶素虽然机敏,怎奈胸无大局。”

“所以你们恰好相辅相助。”蒙恬满意地大笑起来。

“将军,今日属下求见,有事相禀。”杨瑾不再多叙闲言。

“是有关魔物么?”蒙恬从杨瑾的神情上猜到大概。蒙恬一直对外隐瞒魔物存在的消息,但生活在最外沿的人是瞒不住的,而杨瑾更是早知道魔物的存在,所以蒙恬便暗中授权他深入了解探察这些魔物的来源和行踪。

“正是,今日属下活捉了一头魔物,”杨瑾眉头深锁,分析说道,“仔细观察之下,那魔物身形与常人并无太多异处,遍体无毛,试想草原隆冬,无毛赤体,如何御寒?而且它们可在夜间视物,到了白昼,反而近似盲人,全凭鼻息耳力活动,属下猜想,恐怕它们是栖息于地下的。”

“魔物之事,”蒙恬沉吟着说道,“我已奏报始皇帝。”

“始皇帝怎么说?”杨瑾关心地追问。

“自我始皇帝兵吞六合一统八方,德高三皇,功过五帝,又岂会把区区魔物看在眼里?始皇帝说,朕横扫八荒,威辟六合,什么妖魔鬼怪,在朕面前,都得俯首称臣!始皇帝派了一个方士来云中,应该就快到了,或许那方士会解开这魔物之谜。”蒙恬忧心忡忡地说道。

“方士……”杨瑾叨念着这两个字,因为出身墨家,尤其因为他的父亲是杨茂,便对方士之类充满怀疑和排斥。

“你继续监督造城,魔物和胡人一样,要解决他们,非一朝一夕之事。”蒙恬说着,看向杨瑾腰间,“这弩倒是奇特。”

“这是属下养伤时,闲来无事想出来的。”杨瑾将腰间短弩呈于蒙恬,“属下将弩身加深改短,内部中空,下设可升降木板,括机可以前后调整,能将十枚任何尺寸的弩箭同时放入弩身,放箭之时,只需要拉弦推动机关,弩箭自动升入箭槽,可以快速连续放箭,缺陷是射程过短,三十步已是极限。”

“如此利器,”蒙恬大喜,将短弩拿在手中端详,“何不大批制造?”

“此弩与将军的毛笔不同,将军的毛笔书写传世文章,乃千古之功,”杨瑾迟疑地说,“属下武艺平平,研发此弩只为护体防身,倘若大批制造,流传出去,此弩便成了不祥的凶器。”

“你啊,墨家子弟,想法总是与众不同!”蒙恬难掩惋惜之情,将弩还给杨瑾,豁达地说,“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我也不勉强你。”

其实即便没有杨瑾的短弩,大秦军队也不乏强弓铁弩,只不过杨瑾不希望看到他所设计的武器成为杀戮利器。也恰因为大秦军队的武器已极犀利,这种快弩射程太近,对大军作战用处不大,倒适合少数人短程相接,所以蒙恬并未太过重视。

此番会面后,杨瑾加大力度清除魔物祸乱,随着天气转冷,魔物出没日渐稀少。杨瑾不喜反忧,魔物神出鬼没,巢穴隐秘难寻,假如经过一个冬天的繁衍生息,开春之时,必将泛滥成灾,后果恐怕不亚于河水决堤。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细雪纷纷扬扬飘落,城外阳光明媚,旷野无风,天地间银装素裹,远山大河如白蟒游弋,千里莽原铺上一层又松又软的雪绒。杨瑾看到这一派壮丽景观,胸中舒畅,忙里偷闲跟兄弟们带上杨旭和女仆杨蕊,跑到雪原上追逐玩闹,其乐融融的一团和气,驱散了冬日寒意。

杨瑾立了军功,按大秦的军功令,房舍、奴仆、田地都赐下来了。赠给杨旭侍候起居的姑娘仆随主姓,杨瑾给她赐名杨蕊。杨旭乖巧可爱,平时杨瑾忙于军务,家中只有杨旭和杨蕊,主仆二人相处得形同姐弟。

十八无丑女,杨蕊姿容清秀,原本还身子单薄,面有菜色,到了杨家后生活有所改善,渐渐透出女儿家的魅力。顾勇等人正值血气方刚,有女同行,自然要彰显一番,在雪地上摔跤打滚,各逞英豪。

杨蕊顾眸浅笑,全心全意地护在小主身边,不时偷眼观瞧远处的杨瑾,发觉杨瑾也在向自己这边看来,立刻脸颊绯红地收回慌张的视线,殊不知杨瑾只是开心地看着弟弟撒欢奔跑。

“旭儿,想当初三哥就是在那里斩下胡人首级!”顾勇假装不经意地策马来到杨旭身边,提高声音说,“当时可是险象环生,胡人虽有千人之众,俺凭着手中这口刀,保着三哥,左突右杀如履平地。”

杨蕊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只笑不答。杨旭听得兴起,拍动小手:“哥哥天下无敌!勇哥哥也天下无敌!”

“旭儿不要听他胡说,”陶素跑了过来,故意扯着嗓子,“当初交战之处,距此数十里,老四当时被胡人吓得险些尿了裤子,所以连地方都记错了,若不是在我的带领下,奇谋奏效,老四恐怕就要抱着胡人的大腿喊爹爹了。”

“你这厮连胡人的样子都没看到,敢来信口消遣我,看我不教训你!”顾勇知道陶素故意前来搅局,探手向他抓去。

陶素哪里会束手就擒,早有准备,当顾勇手臂落下,早已哈哈大笑着逃开。顾勇叫骂着,紧追而去。两骑快马踏起雪浪,在一股白色的烟尘中,互不相让,齐头并进,仿佛要平治到远处的天空中。

杨旭被顾勇、陶素二人逗得咯咯直笑,无邪的笑声升上天空,追赶着疾驰而去的两骑战马远去,也感染了所有人的情绪,会心的笑声在雪原上互相传递。

难得的祥和却并没有维持多久,突然,耀眼的白色接天连地,空中忽然腾起一圈灰色的烟云,烟云如涟漪荡开,层层叠叠向四周扩散,天幕仿佛被腐蚀出一个圆洞。

一团燃烧的红光从圆洞中出现,犹如另一颗太阳凭空出现,红色的光团聚而不散,以飞快的速度膨胀,刹那间红云漫天。红光的膨胀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以更快的速度开始萎缩,如燃透的木薪渐渐消失殆尽。

笑声消失了,正当所有目光还集中在天空的时候,地面遥相呼应地产生剧烈的颤抖,随着一声震耳的轰鸣,杨蕊抱紧杨旭,紧紧闭着双眼,失声惊叫,当她察觉一切恢复如常,重新睁开双眼,耳中余音犹在。

杨蕊求助地看向杨瑾,仿佛在等待杨瑾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可是杨瑾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惊骇地望着远方。

“天塌了!”顾勇的喊声响彻雪原,从仍在弥漫白色烟雾的方向,单骑奔来,直到战马跑到近前,众人才看到马臀上驮着不省人事的陶素。

“天塌了,天塌了,”顾勇汗流浃背,战马不安地踱动马蹄,发出疲惫的响鼻,“太阳都掉下来了。”

“军伍之人疯言疯语,成何体统?”吴卓不满地皱起眉头,抬手指向天空,“天若塌了,我们还能安然无恙?”

“对啊,太阳若是真掉下来,天该黑了。”顾勇不解地仰望天空,柔和的阳光仍旧照在他的脸上。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杨瑾催促顾勇。

“俺跟老五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顾勇双手舞动,回忆着说:“轰的一下,突然天崩地裂,不是,反正好像天塌下来一块,砸在地上,积雪溅得老高。老五跑得比俺快,一下子就被震飞了起来,马也惊跑了,俺是从雪堆里把老五挖出来的,他到现在都没醒。”

顾勇说得语无伦次,但不影响杨瑾了解大致情况,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落在地上,刚才的震动和巨响,就是撞击时引发的,而陶素恰好距离天降之物很近,受到严重波及,被震得昏厥过去。

杨瑾吩咐几名随行亲兵将陶素、杨旭和杨蕊护送回城,由顾勇领路,他和吴卓带着其余人马,向天降之物坠落处前往,查看究竟。

二人才可环抱的巨石陷在白色的大地上,通体黝黑,藉着阳光,可以看到石面上闪烁着星星点点五彩斑斓的磷光。虽然在冰天雪地之下,摸上去却灼热烫手,好似尚未冷却的生铁,周围的积雪都被融化,蒸腾起袅娜的蒸汽。巨石周围泥土隆起外翻,顺着泥土和巨石的缝隙,飘出一股灼烧后的刺|激气味。

“三哥,这股难闻的臭味,俺总觉得像魔物身上发出来的。”顾勇凑近,仔细地闻了闻,立刻向后退去,捂住鼻息。

杨瑾也深有同感,心中怀疑始终寻找不到的魔物巢穴可能就在巨石下面,连忙叫过吴卓:“大哥,你回城去取工具,多带人马过来。”

吴卓领命回城,不多时,率领五百人马,带了绳索和撬棍返回。陶素苏醒后并无大碍,也坚持跟随到来。

杨瑾命弓弩手围在巨石周围防范,一旦有魔物出现,立即射杀,然后才选出力气出众者开始撬动巨石。按照体积推算,巨石理应并不沉重,可是当大家扳动撬棍的时候,却发现巨石的重量竟然远远超过修筑长城的条石,集众人之智也猜不出这天外巨石究竟是什么构成。

粗壮的撬棍几乎折断,巨石才缓缓移开原位,异臭畅通无阻地扑面而来,尤其是齐声喊着号子的力士们还在大口喘息,险些被呛得放开手中绳索。巨石移到一旁,水塘般的陷坑下,一个仅容单人通过的深洞一览无余,阵阵恶臭就是从中冒出。

“三哥,看来这裏果然就是魔物的栖身巢穴。”顾勇欣喜地说。

杨瑾静待许久,并不见有魔物出现,又命人向洞中灌进浓烟,黑洞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驱散浓烟后,杨瑾点燃一支火把,扔进洞内,火光顺着黑洞斜坡滚落,停在数丈开外。火光包裹在一团漆黑中,完全看不清洞内情形。

“大哥,”杨瑾将吴卓叫到身旁,“你将此事报于蒙将军。”

“难道你……?”吴卓大吃一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杨瑾笑道。

“三哥,我也跟你去!”顾勇莽撞,但并不愚钝,立刻明白杨瑾要做什么。

“你自然得跟我去。”杨瑾拍了拍顾勇的肩膀。

杨瑾送走吴卓,又命士兵就地取材,将撬棍制成栅栏,可将洞口封住,以防魔物出没。安排妥当之后,杨瑾带顾勇、陶素,精选一百士兵,撕下衣襟,遮挡口鼻,手持火把逐一钻进洞穴。

洞穴内部尽是潮湿松软的泥土,穴道狭窄,坡度倾斜,起初只能半蹲着向下潜行。随着逐渐深入,洞穴渐行渐宽,可容纳三人并排行走,脚下身边的土石趋于干燥坚硬,但走势仍旧不断向下延伸,回首已看不见洞口光线。火光组成的长龙在狭长的洞穴中无声潜行,只有各人身穿得盔甲互相碰撞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沿着洞穴向下行走了约有一个时辰,黑暗中依稀传来潺潺水声,最前方探路的士兵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响起战甲撞地的碰撞声,显然有人倒下。后面队伍不由立刻抽刀在手,警惕地观察四周。

“后面的人留意脚下,”摔倒士兵的喊话声跳跃回响,“这裏有一处洼洞,我刚才不慎摔倒。”

众人听闻,原来是虚惊一场,各收兵刃。漫长的洞穴终于走到尽头,与前方地面有及腰高的落差,杨瑾跳出洞口,发现空间豁然开朗,高举火把谨慎地观察周遭环境。

外面虽然已是凛冬,这地下洞穴内倒并不是特别寒冷,但是终年淤积的潮湿气息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隔着遮挡口鼻的衣襟也依然能够清晰地闻到。脚下遍布湿滑的岩石,洞顶倒悬长短不一的尖锐锺乳,水滴顺着锺乳落下,发出叮咚之声。一条地下河流从面前横贯而过,河面之宽,火光难以照亮对岸景象。惊叹声接连传来,相继而出的士兵无不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折服。

“三哥,我们怎么走?”陶素一路负责记录地形。

“先往上游处打探。”杨瑾左右观看后,决定了方向。

队伍沿河逆流而上,地下空洞越来越宽敞,难以看见洞顶,唯有看到根根钟乳石仿佛从天而降,粗细有致,光滑水润,被火光映成橘黄色泽,犹如穿行在一片神秘奇幻的树林中。若不是杨瑾确信魔物栖息在地下,否则这片原本除了水声,寂静异常的空间中,会令人产生一种走进了亘古无人的原始世界的错觉。

河道愈发宽阔,水流变得湍急,秦军的盔甲撞击声在宽阔的空间中发出持续不断的空灵回声,一条鱼被队伍的脚步惊动,跃出水面。这是杨瑾率队入洞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众人难免再次警惕。有目力出众者,看出鱼身肥满,遍体玉白鳞片,两条长得出奇的触须摇摆舞动。白鱼落回水面,水花四溅,仿佛沉睡中的河面被惊醒,体形、大小不一的白鱼紧随其后,相继从水面跃出,此起彼落,河水渐渐被搅动得泛起阵阵波涛。

河水激荡的岸边,从碎石中拍打出一只五彩青蛙,这只体形与正常青蛙无异、肤色却罕见的小家伙仿佛厌倦了不得安生的水边,向岸上转移,但它并不是跳动,而是像蟾蜍一样爬行。在这只五彩青蛙的带动下,数量可观的五彩青蛙相继从水中成群结队而出。

正当人们啧啧称奇的时候,更加奇怪的景象发生了,一块高耸的岩石也在河水的冲刷下动了起来,仔细看去,竟是一只甲壳长满青苔的老龟,它迈着迟缓的步伐缓慢移动数寸,再次慵懒地卧下。岩壁上忽然射出一条黏稠细长的软件,黏住一只青蛙,闪电般弹回原处,岩壁一角竟然出现吞咽般的蠕动动作,仔细观察,会看出那是一只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怪蜥。

谁也没有想到,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中,竟然潜伏着如此多的活物,而且个个生得怪异丑陋,难免令人胆战心惊。杨瑾示意大家不要受周围影响,入洞以来,尚未发现一头魔物,可杨瑾确信洞内深处必有发现,催促队伍加快了进军速度。

河流崎岖婉转,沿途腐尸怪兽残骸逐渐增多,均有啃噬过的痕迹,显然是魔物猎食后的痕迹。杨瑾终于明白魔物身体上为何会散发出如此刺鼻的腥臭味,长年栖息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又无法像人类一样清理生活环境和自身,终日与生肉腐尸为伍,恐怕只有从坟冢中挖出的陈年尸体,才能与魔物身上的气味匹敌。

再往前走,奇景层出不穷,洞中有洞,但多数不能容身。水中带有甲刺的鳞鳍起伏沉没,难以窥视全貌,甚至有形似猪婆龙的庞然大物在岸边栖息。杨瑾吩咐陶素把可能通行的道路方位详细记录,并在容易迷路的地方留下标记。

终于来到河流的尽头,不绝的河水从一面嶙峋斑驳的石壁下滚滚流出,沿河再无可行之路。杨瑾率队另寻道路,峰回路转,发现另有洞天。

庞大的地下空间高不见顶,可容数千军马同时操练,视线所及的岩壁上布满如蜂巢般的洞穴,数十魔物沿着洞窟边缘横躺竖卧,对杨瑾兵马的到来全无察觉。顺着地面潮湿的泥土向前望去,粗糙的长条方石逐渐显露出来,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沧桑,遍布蛛网般的裂痕;继续向前是岩石围砌起的一个圆形水池,尚存半池污水,覆盖黑色水藻,水池中央原本应该竖有一座雕像,如今雕像不知去向,只剩基座孤零零地凸出水面。

这些分明都是人工修建的痕迹,对杨瑾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一直有种恐惧的猜想,从他对魔物的研究越来越深,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些魔物,也是人!至少曾经是人!而眼前的景象,分明正向他证明着这一点。

顾勇不等杨瑾吩咐,便带领三十余人悄然向魔物靠近。几番与魔物遭遇,魔物都展现出超出常人的敏捷和力量,可现在直到顾勇将战刀无声地送进魔物喉咙,魔物也只是发出哽住的呜咽,身体痉挛两下便不动了。

陶素向来心细,联想到入冬之后,魔物踪迹逐渐稀少,一路而来,虽然出现猎食痕迹,却没有魔物身影。可能魔物类似熊一样,聚集在此冬眠,身体机能几乎趋于停止。陶素立刻效仿顾勇,分出另一队士兵,无声无息间,将魔物尽数杀死在沉睡中。

灭顶之灾降临,魔物仍旧浑然不觉。杨瑾眼睁睁看着顾勇动作越发娴熟迅速,刀刀封喉毙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语——屠杀。以前与魔物交战,是为保城中居民安危,而如今的景象,分明就是一场血腥屠杀。

如果这些魔物真如他猜想,确实曾经是人类的话……

杨瑾一阵毛骨悚然,他不知道该不该阻止顾勇和陶素,他也清楚,这是杀死魔物的绝好机会。可追溯本源,魔物之所以向他们发起攻击,是感觉到拓荒的人们在侵占它们的家园,如果秦军不来,魔物和人也就自然相安无事,或许人类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另一种生物栖息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作为一个墨家子弟,杨瑾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屠杀。

“大家……先别动手!”杨瑾苦涩地说了一句,却不想这洞穴十分空寂,这么点声音居然也由回音放大了。

而此时,刚被顾勇杀死的一头魔物突然奇异地蠕动起来,把顾勇吓了一跳,再加上杨瑾忽然冒出的一句话,顾勇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魔物腋下钻出一颗瘦小的头颅,朝顾勇发出脆弱而仇恨的吼声。顾勇改刺为斩,一刀劈下,魔物幼崽的头顺着刀势横飞出去,鲜血喷洒在它母亲的身上。顾勇庆幸地道:“他娘的,我还以为诈尸了,原来还有个幼崽儿……”

话音未落,顾勇脸上的笑容迅速凝结,因为他看到岩壁洞穴中涌现一个个黑影,黑影正在蠢蠢欲动,因为他们发出的声音,冬眠的魔物终于被惊醒了,它们一个个从栖身的洞穴内爬出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入侵者,发出怒吼声。而它们示警或是愤怒的怒吼声又唤醒了更多冬眠的魔物。

刹那间,刀光四起,弩箭横飞,人与魔物混战在一起。

虽然魔物依仗环境昏黑,且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但跟随杨瑾下入洞穴的士兵,都有跟魔物作战的丰富经验,而且刚刚苏醒的魔物动作尚且比较迟缓,是以杨瑾等人且战且退,虽然险象环生,但互相衞护着,一时却未造成伤亡。

只是他们并不是在向来路退却,因为魔物疯狂的攻击,他们正在被逼向空洞未知的深处。空洞整体好似一个倒扣的水瓢,深处逐渐收缩狭窄,魔物即便占据数量优势,也难以在两侧岩壁的挤压下肆意发挥。秦军以盾刀护住队伍,一边反击一边后撤,沿途洒下的都是魔物的鲜血,但魔物迟钝的状态正渐渐消失,一旦它们恢复来去如风的敏捷,在这洞中,显然秦军处境将岌岌可危。

这段路程仿佛一条长廊,脚下地势渐渐走高,并且开始出现石阶。魔物忽然似乎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屏障,它们驻足在石阶前端,任由队伍护拥着杨瑾拾阶而上越逃越远,只是站在原地不停发出挑衅的怒吼,却不敢再跟进一步,仿佛前边是它们的一种避忌所在。

杨瑾手握短弩,却一箭未发,见魔物不再追赶,他才稍微放松绷紧的神经,想到刚才的无心之失,暗自提醒自己在这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的未知洞窟中,决不可再有冒失之举,否则等待他的只有全军覆灭这一种结局。

来时的道路被魔物所阻,杨瑾唯有率队沿石阶继续向洞窟内未知的区域前行,既然魔物明显是出于畏惧才止步不前,谁也不敢想象石阶深处还潜伏着什么令魔物都为之恐惧的危险。

石阶走向蜿蜒曲折,前行许久,最前方的士兵发现石阶之上出现累累白骨,仅从尸骨外破烂腐朽的衣衫判断,这些骸骨肯定不是魔物,而是人。杨瑾不解其中缘故,但是证明洞中人工修建不是魔物所为,心中困惑终于稍稍得以舒缓。

尽管众人都是军兵战士,但看到这诡异场景,也难免胆战心惊,对谜团重重的未知前方充满担忧。

远离魔物,周围重新归于寂静,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踢踏在石阶上。石阶七转八拐之后,忽然扶摇直上变得陡峭,远处石阶尽头,隐约出现一道紧闭的石门。众人啧啧称奇,加快脚步来到门前,发现门旁靠墙卧坐着一具尸骸。与之前看到的相比,总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皮肉自然早已腐化尘埃,仅存一副枯骨。有人从尸骨外残存的衣物判断,死者好像是南蛮道人之类的身份,这算是方士的一种,炼丹修行,据说掌握着常人所不知的神秘术法,也有人称之为巫师。

石门表面朴实无华,没有任何标志或花纹,杨瑾仔细观察石门周围,发现机关并不隐蔽,在石门旁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枚凸起的圆石。由于石门前有尸体,杨瑾不敢贸然碰触圆石,吩咐队伍向后扯开,只留十人手持盾牌护在自己周围,以防触动其他暗藏的连锁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