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瀚海惊涛(1 / 2)

望古神话之秦墟 月关 9025 字 2个月前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大秦土地上每一个百姓的日常。只要天下太平,能够安稳地为一日三餐忙忙碌碌,便心满意足,他们看不到自己生活以外的事情,甚至很少走出离家更远的范围,至于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仿佛和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冯樵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赖以谋生的活计就是和日头一起爬上山,砍几捆柴回家,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一壶酒两升米,回家配上妻子在自家种的菜,哄哄刚满月的孩子,就是一天的日常。

天色未亮,冯樵夫腰间插着柴刀,怀揣干粮,哼唱着轻快的山歌,一路唤醒沉睡的飞鸟,走进山中。

这个季节的树好,新枝成熟,不嫩不老,易燃耐烧,能卖上好价钱,兴许等赶完集市,拎回家的还能多出二两肉,照顾照顾缺乏油水的肚子。

晨光东升,清早的山中还有些清冷,山林郁郁葱葱,青草芬芳。冯樵夫精心挑选着称心合适的树枝,柴刀几个起落,便能劈下一节树枝,去了细叉树叶,便是一根上好柴火。

冯樵夫正忙碌的热火朝天,忽然感觉山坡仿佛在颤抖,起初并不在意,继续手中的工作。可颤抖在逐渐清晰,也变得开始强烈,仿佛要山崩地裂一般。冯樵夫惊恐地抬头,就看到一个巨人从群山上空升起,初升的太阳在巨人身上洒下耀眼的金光。

冯樵夫惊得目瞪口呆,接着他就看到了第二个巨人,第三个巨人……

巨人升到了极高极高处,一开始还能看到像风筝一样大的影子,很快就连那风筝大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片片金色的云在冯樵夫的头顶掠过。

这天,冯樵夫是空着手跑回了家,赖以生存的柴刀都丢在了山中。妻子询问发生了什么,冯樵夫指天画地,语无伦次地说他连年砍柴惊动了山神。他的山神之说,当然无人相信。

杨瑾身在金人身体当中,壮丽山峦,锦绣河川,尽收眼底。宽阔的视野让杨瑾心旷神怡,也消除了他心中那份局促不安,过往的困惑和忧愁,仿佛也随之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心已不再杨瑾胸中,而是融进自然万物,这令杨瑾感觉视野更加清澈透明。杨瑾忽然想到,当初杨茂最嗤之以鼻的道家思想,也并非像他抨击的那样一无是处。

老子曾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意思大致是说,有一种超然的东西在混沌中生成,比天地的出现得还要早,空虚寂静,听不到它的声音,也看不到它的存在,不依靠任何外力,却能够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地循环,可以看做是万物根本,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称呼它为“道”,或者勉强称之为“大”。

这段对于“道”的描述似乎与干的特征不谋而合,韩羽曾经解释过,人先于乾存在,但人的灵识都来源于乾,而灵识强大者几乎可以达到和乾同样的能力。杨瑾猜测,大概老子也是灵识强大的人,只不过没有强大到和乾一样,但足够感知到干的存在。

既然人的灵识都来自于乾,自然必须应当遵守干的意志,所以老子才会又说:“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而在乾诞生之前,还有“无”的存在,“无”是任何力量都无法违抗的规则铁律,哪怕是乾,也不能在“无”的限制下肆意妄为。所以乾才需要与他意志相同的人,帮助他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艰巨任务。如今这个艰巨的任务,落在了杨瑾身上。

由于杨茂对道家的不屑,导致杨瑾对道家也只是一知半解,这些当然都是他按自己的主观想法胡乱猜测出来的,现在又没空闲时间去找个道家子弟来论道求证。况且老子早已仙逝过百年,如今的道家子弟肯定对老子的说法各有理解,很难知道老子最初的真正想法。

韩羽的尸身依然坐在杨瑾旁边,杨瑾很不愿意将其称之为“尸体”。由于韩羽身体的特殊构造,死去再久,尸身也不会腐坏破败,一切完好如初。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仿佛永远在注视着远方,毕竟他的眼睛从没有流露出过任何情感色彩。

杨瑾也没能狠下心来,寻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将韩羽埋葬。结局虽然都是死亡,但韩羽与常人是不同的形式。有韩羽在旁,也驱散了杨瑾恐惧的孤独感,即便杨瑾也从未真正孤军奋战过,他的身边一直都有兄弟支持陪伴。

……

旭日和风之下,茫茫东海,海面波光鳞动,浪涛浩渺,海鸥长鸣击空戏水,空气中弥漫腥咸湿气。

数百艘战船集结战阵,乘风踏浪而来,为首船头高挑“秦”字纛旗,黄色大纛迎风招展,边缘绣着象征无上权威的一圈黑色龙纹,标志着始皇御驾亲征而来。

始皇征讨徐福心切,命战船全速开动,纛旗上龙纹随旗舞动,宛若腾云驾雾。

徐福船队并未行远,十艘海船相互之间以木板连接,组成一面巨大的平台驻足在海面之上。一尊青铜铸成的圆柱器械立在平台中央,诸多工匠围在圆柱周围,正忙于最后的固定工作。而徐福也不隐藏身形,冠冕堂皇地站在一旁,亲自监督。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随波涛荡漾而来,徐福闻声负手走到平台边缘,昂首了望。

海面之上千帆耸立,船只密集如蝗,借助风势急似箭,仿佛乌云压境。始皇征讨徐福,船队只有十多艘楼船,其余都是轻巧敏捷的斗舰,是以航行速度奇快。

号角声余音不歇,始皇船队排队列阵,一艘楼船从船只中驶出,楼顶之上出现青罗华盖,华盖之下正是千古一帝秦始皇。

徐福隔海对始皇拱手笑道:“老朽何德何等,劳动圣驾亲来,圣上还请回京耐心等待,不日老朽便还朝复旨。”

“徐福,你这妖人,朕以真心待你,你却心怀不轨!”始皇见徐福明知阴谋败露,还胆敢公然取笑,勃然大怒,“今日朕定将你万剐凌迟!”

“老朽忠心为圣上寻访仙山,何来谋逆之说?”徐福反问始皇。

“仙山在哪?哪里是仙山?”始皇袍袖展开,举目四望,放眼之处尽是湛蓝的接天海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徐福说罢,旁若无人地转身走向青铜圆柱。

徐福已经知道云中郡出了事,但是利用一处地磁,他一样可以打开时空隧道,区别只是在于这样的时空隧道很不稳定,曾人的舰队在返回故土的过程中,可能会有一部分堕入时空乱流,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但那又如何?

他没有退路!

一旦走出去,就不可能再回头!

青铜圆柱发出阵阵低鸣,缓缓从支架中浮起数寸,开始原地旋转,旋转之势由缓而急,越发剧烈,好似一枚被不断抽动的陀螺。伴随圆柱的旋转,海面也开始发生异样的变化,平静的海水以徐福所在的平台为圆心,向四周掀起翻滚不息的波涛。

若从高处看下,海浪以稳定有序的频率,接连不断从平台下方扩散出来,仿佛一面习射场上的箭靶,只不过这面箭靶占据方圆数十里海域。难以想象一尊高不过丈余的铜柱,转动之势竟然能够改变海水流向。除了船身庞大的楼船之外,斗舰在波涛的冲击下,剧烈起伏颠簸。

随着波涛翻腾,湛蓝的海水下浮动起不安的阴影,阴影如激流暗潮,向着远离平台的方向远离。长年生活在水上的水手看得出,这些阴影是无穷无尽的鱼,当每年产卵洄游时期到来,可以见到鱼成群结队迁徙的壮观景象,但是眼下的鱼群显然是在惶恐逃窜。

始皇身后走来一名身披战甲外罩披风的身影,虽然须发染白,眉梢眼角却依旧英气逼人,双瞳目光如炬,面容冷峻萧杀,行走间犹如龙行虎步,浑身散发出一股气吞山河之势。

“末将愿为圣上诛此妖人!”此人来到始皇身边,主动请缨出战。

始皇转头看去,面露喜色:“王将军出阵,徐福老贼命当休矣。”

能令始皇如此信任,且喜形于色的王姓将军,自然只有与蒙氏齐名的王氏父子。父亲王翦乃白起之后秦国第一名将,声威远播,名震四海,唯赵国李牧可与之争锋。其子王贲颇具父亲风范,少年时便随王翦南征北讨,饶勇善战,为大秦一统立下汗马功劳,受封通武侯。

秦朝立国近十载,由于王翦年事已高,王氏父子深居简出,不再参与政事,近些年来很少被人提及。此番始皇东巡,通武侯王贲伴驾随行。恰逢徐福作乱,王贲自然当仁不让,重操兵甲,再现猛将风范。

始皇回身下令:“为王将军擂鼓。”

上古颛顼帝以鼍皮蒙鼓,其声嘹亮,震动山河,可传千里,后流传世间,珍贵无比,非显赫身份不可使用。始皇亲征,为彰显天子神威,立鼍鼓于船头之上,其余海船各备战鼓两面。

两名精壮勇士站立鼍鼓两侧,手持三尺鼓桴,桴槌硕大如斗。勇士被发跣足,伸展猿臂,鼓桴如上阵兵刃,起初轻轻点在鼓面之上,绷紧的肌肉忽然爆发出磅礴力量,震撼的鼓声从船头跃起,扶摇直上冲破云霄。

勇士手臂高抬疾落,每一击都灌注雄浑力量,鼓声沉稳有力,不急不躁,隐隐显出将领出征前沙场点兵之势,三军列阵的萧杀之气。其余楼船之上战鼓随之雷动,鼓声振奋军心,全军以吼声应和鼓点节奏。长鸣号角再次响起,贯穿鼓声吼声。三种声音相辅相成,尚未开战,已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推至巅峰。

王贲踩着跳板,威风凛凛走上另一艘楼船,解下披风,从副将手中接过头盔戴在头顶。传令兵手中领旗迎风抖开,操桨士兵喊着整齐的号子,全力摇动船桨对抗接连不断涌来的波涛。

五十艘斗舰列第一阵,向徐福所在的平台驶去。传令兵更换领旗,以王贲所在楼船为首,一百艘斗舰分列两块方阵,追随第一阵驶出。后方压阵船只上,秦军发出喧天的助战吼声。

鼍鼓改为冲锋韵律,击鼓勇士双臂快速轮番落下,密集紧凑的鼓点如瓢泼骤雨,虽急而不乱。三十击过后,鼓声又恢复沉重缓慢,仿佛雨水中响起的惊雷,十次重击结束,又续以快击三十,如此反覆循环。

平台之上的船工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顷刻间做鸟兽散,推推搡搡地躲进船舱,只剩徐福一人,面对秦军船阵凛然无惧,岿然不动。

王贲戎马半生,从不相信妖术邪法,出征时得知徐福出海不过带了百名船工和三千童男童女,不明白徐福究竟依仗什么才做到有恃无恐。

“放箭。”王贲轻描淡写地对传令兵下令,仿佛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七国战乱之时,秦国水军不但要征战江河,还要参与登陆攻城野战,是以水战陆战装备俱全。大秦一统之后,始皇又频繁东巡出海,水军担负保驾护航重任,非但没有解甲归田,反而更得始皇青睐。

传令兵高举领旗,斗舰内水军提起硬弓,搭好箭矢开满弓弦。传令兵手臂落下之时,弓弦颤动声齐响,海面上升起一道由箭矢组成了黑色巨浪。巨浪升空,又化作盖顶乌云,乌云下坠转为箭雨。

徐福漠然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箭矢,待到箭矢已近在咫尺,面上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朝向半空挥动袍袖。

上至始皇,下至操浆水手,原本都确信徐福即将命丧当场,断无生还的可能。在那一瞬间,所有关注着徐福举动的双眼,都不敢相信眼中所看到的情景。连镇定自若的王贲都在瞬间瞠目结舌,双手下意识地抓住船舷,身体前探,想要确定刚才看到的不是错觉。

因为秦军上下全都看到,自徐福的袖口中伸出一只堪比旌旗大小的手掌,把即将命中他的箭矢尽数扫开,密集的箭雨从中间破开一条通道,失去力道的箭矢七零八落地坠入海中。落向铜柱的箭矢还未接触到铜柱,便被旋转的气场搅动弹开,除了徐福和铜柱的所在之处,平台上插满抖动的箭尾。

秦军的箭岚,七国乱战之时的第一杀敌力气,今日居然在徐福区区一人的面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与身体不成比例的手掌一闪即没,徐福负手背后,昂然挺胸:“王将军是欺负老朽年迈力衰么?”

谁都没有在意徐福的话中是否另有含义,因为秦军还没能从短暂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以一己之力化解秦军无往不利的漫天箭雨的情形,在过去的战斗中见所未见。

王贲回首发现无人不呆若木鸡,人们如同雕像一样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时间仿佛陷入长久停滞,百艘斗舰被海水推起下落,海面之上不知何时变得鸦雀无声。

“此乃妖法,不足为惧!”王贲怒吼道,“登船!诛杀妖人!”

“擂鼓!擂鼓!”始皇此时也才注意到气氛诡异,连声下令。

鼓声再次雷动,而声势浩大的吼声却再没有出现。

徐福击散箭矢的举动的确耸人听闻,但终归只有一人,而秦军上万,斗舰四百有余。

斗舰从四面八方进攻,即便徐福的妖法真能够做到以一敌万,他也难以照顾周全十艘海船搭建起来的庞大平台。王贲下令以平台下海船为目标,海船一旦被摧毁,徐福失去立足之地,到时他纵有逆转干坤之力,也无处施展。

战术传出,第一阵斗舰迅速调转船头,向平台两侧后方包抄,呈现围困之势合拢。第二阵斗舰两组方阵汇合一处,由正面进军。水军放下长弓,拿出鈎锁长矛等武器,准备登船近战。

霎时间,海面浪花翻涌,波涛沸腾,斗舰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聚散离合,向平台进攻,如无数狂鲨围攻一头无法行动但又体型庞大的巨鳌。

“原来王将军百战百胜,靠的是以多欺少。”徐福嘲讽地笑道。

随着徐福的笑声,船舱内涌出众多矮小的身影,整齐地列在徐福身后,几乎将平台占满。

“想以顽童做人质要挟,痴人做梦。”王贲发现,徐福身后的不过是始终未见踪迹的童男童女,认定徐福见到秦军阵势,自知难以抵抗,此乃黔驴技穷再无对策可施。

“将军此言差矣,”徐福泰然自若,“这可不是顽童,这是圣上钦赐老朽的天兵。”

王贲闻言仔细望去,平台上的三千童男童女,原本应该稚嫩的脸上,凝固着阴森木然的神情,双眼凶光毕露,而且水嫩肌肤表面依稀泛着绿藻般的颜色。忽然之间,童男童女发出鼠类般的尖锐叫声,接连鱼跃入海,一时间平台四周水花飞溅,黑影攒动。

平台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水,莫说是顽童,就算是深识水性泳技精湛的水手也不敢轻易跳入,这分明是一种自寻短见的行为。王贲惊疑之间,围困平台的第一阵斗舰发生突生剧变。

海面之下,出现无数飞快游动的身影,身影破开的水流仿佛将海面撕开条条裂痕,这绝不是凡人游动的速度!操浆水手是斗舰上距离水面最近的人,他们的主要工作也是时刻关注水势和战局的变化,以便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随时做出相应调整,所以水手是最先不幸目睹水中身影真面目的人。

探出水面的面孔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完全没有童男童女的样貌,那是一张张怪物的脸。头顶毛发尽失,身体铺盖藻绿色麟甲,一条细长锋锐的鳍从头顶延伸至脊背,两耳和鼻梁消失殆尽,原本的位置只剩下四个孔洞,双瞳眼白皆无,圆如鱼目,蛙形大口中生出两排尖锐的獠牙。

水手一窥水怪真容的同时,只感觉船下一股猛烈的力量上涌,身体立刻向一侧船舷翻滚跌去。斗舰顷刻间被聚集船下的水怪掀翻,倒扣在海面之上,相同的遭遇向瘟疫般在第一阵斗舰中传播蔓延。

然而秦军的噩梦,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这是一场真正的灭顶之灾。他们被水怪拉扯在海面之下,无从抵抗,无处逃离,难以上浮呼吸,腥咸的海水不断呛入口中,溺水而亡的痛苦像一张巨网将秦军笼罩其中。

这些原本是童男童女的水怪不允许秦军以溺水这样简单的方式死去,它们仿佛玩心大盛,在水中欢快畅游,以锋利爪尖肆意残杀秦军。秦军变成了顽童脚下任人宰割的蝼蚁,被残忍地断去肢体,开膛破腹,而对于水怪来说,这好像不过是一场助兴的游戏。

海面上,视线所到处都是挣扎扭动的身影,惨叫呼救声此起彼伏,平台四周化作修罗屠场,海水弥漫殷红,不断涌出的波浪将血水冲开、冲淡,均匀地涂抹在海面上。

天空似乎不忍再看到这副血腥画面,层层乌云聚起,仿佛烈火燃烧时腾起的滚滚浓烟。乌云在空中越聚越厚,从天空向海面沉沉挤压而来,海天之间的距离被不断压缩,沉重的乌云仿佛随时会从空中坠向大海。

乌云深处隐现电闪雷鸣,海面以磅礴浪涛与之遥相呼应,栖息在深海中的各种罕见怪鱼相继浮上水面,争先恐后地从平台之下逃离。视线所及的宽广海域之上,汹涌的暗影穿梭混杂,东海之中再无一方宁静乐土。

王贲来不及去增援即将覆灭的第一阵斗舰,水怪数量三千之多,只有数百投入在摧毁第一阵斗舰的战斗中,其余水怪仿佛分享不到猎物的饥饿野兽,练练发出穷凶极恶的尖叫,将嗜血杀戮的目光投向第二阵,以及后方始皇坐镇的本阵。

充满死亡气息的水怪比海潮来得更快,王贲下令开弓放弩,可斗舰在翻涌的海面上起伏不定,如今连楼船都难以维持平稳。水怪藏匿海中潜行,箭矢射入海面,既无力道,也无准头,仅能稍微拖延少许重蹈第一阵覆辙的时间而已。

所幸楼船船体庞大,水怪难以将楼船掀翻,于是争先恐后攀上船身。王贲见船身密布壁虎蜘蛛般攀爬而上水怪,拿过一条长矛,命令船上全部水军严防死守,包括水手在内也弃桨拿矛,站在甲板之上严阵以待。

离开海水,水怪失却地利,压倒性的优势荡然无存。水怪虽然狰狞恐怖,但秦军亲眼目睹它们如何残忍好杀,早已怒不可遏,发现水怪冒出头颅,立刻以长矛全力刺出,以血洗血。

后方斗舰吸取经验,弃用弓弩,各拿矛戈,但有水怪身影靠近,便向水中刺杀。

秦军的浴血奋战暂时阻止了全面溃败的局面,展开正面交锋厮杀。一时间海面上杀声震天,浮尸遍布,血染波涛。不过这种局面并没有维持很久,斗舰没能停止葬身大海的命运,第二阵中只剩王贲率领的楼船还在固守反击。

战局形成一个怪异的循环,秦军数量占优时,水怪占据地利,而水怪失去地利攻击楼船时,秦军已所剩无几。

※※※

王贲纵横疆场数载,从未遭遇过如此被动的局面,抖动长矛左右刺杀,威风不减当年,矛身化作道道银光,在周身上下翻飞,掀起一番血雨腥风。秦军见王贲身先士卒,无不奋起反击,面对前仆后继的水怪,各个奋勇当先,血染征袍。

徐福站在平台之上,遥望他一手策划的阴谋正在迈入高潮,回想来到大秦,苦心经营数载,今日终于要迎来渴望已久的成果,仰天大笑起来。

徐福发出一种悠长怪异的啸声,海面缓缓上升起巨大的阴影,这阴影受徐福啸声召唤而来。随着阴影不断向水面靠近,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巨浪瞬间打破了战争局势。斗舰可以在江河中自由驰骋,能够擎起斗舰的浪涛百年难遇,可这是在海上,海上永远存在世人未知的变量。

成功攀上甲板的水怪除了身体怪异形似妖魔外,并无惊人的战斗力,楼船之上秦军虽仅有二百人,却以势如破竹的攻势,杀得水怪也开始察觉到恐惧。

王贲正率人全力拼杀,忽闻身后异声响起,扭头看到的是一道如幕布般的海浪。

海浪不但被鲜血染得浑浊不堪,上面还点缀着秦军尸首、斗舰残骸,像一副描绘战争过后满目疮痍的壁画浮雕。

在海浪的迫近下,王贲感觉身体剧烈倾斜,脚下失力,身体悬空,周围尽是四肢乱舞,姿态怪异的秦军和水怪,然后他们连同楼船也被卷进了这副鬼斧神工的壁画中。

澎湃浪涛落回海面,始皇水军残存的几艘楼船被倒退推出数百丈之遥。海浪之后并未就此平息,一道堪比金殿之上玉柱粗细的水柱冲天而起,海面上浮起一个岛屿般的庞然大物。

天空虽然乌云密布,且有雷电交加,但并没有雨水落下,而冲天的水柱恰好弥补了这一缺憾,洋洋洒洒的水滴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洗空气中弥漫不去的血腥。

海水洒向楼船,伺候在始皇身边的太监惊慌地护在始皇身前,颤抖着尖锐的嗓音召唤道:“护驾!快快护驾!”

“这是何物?”始皇望着眼前滑落海水的光滑物体。

连频频东巡出海的始皇都不认识眼前究竟是什么东西,更何况一个久不出宫的太监。

太监结巴着回答:“回圣上,老奴才疏学浅,不识得。”

“此物名为鲸,乃海中最大的鱼,”庞然大物上传来徐福不可一世的声音,“但这一条却非比寻常,能够大如山峦,皆因为受强大地磁辐射,才发生如此异变。”

徐福走上鲸鱼头顶,居高临下俯视楼船,迫使身为九五之尊的始皇也得不得仰首观看。

始皇见徐福头上阴云滚滚,脚踩庞大鲸鱼,袍服迎风飘舞,竟然也产生一丝莫名的畏惧。

“圣上何必追赶至此呢?”徐福怜悯地说道,“若安心待在宫中,说不定还能平稳多做几天帝王。”

“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始皇被徐福的傲慢语气激起怒火,“岂容你这妖人兴风作浪,祸乱社稷!”

“事已至此,就不要怪老朽无情。”徐福从鲸身跃至楼船甲板。

“你敢对朕如何?”始皇抽出佩剑,握在手中,威慑徐福。

“护驾!护驾!”太监召唤军兵,可军兵都深陷与水怪的对峙当中,哪有人能分身前来护驾。

“该做的,老朽早已做完了,”徐福微微一笑,“你当老朽给你吃的,当真是医治顽症痼疾的灵药?”

始皇呆立当场,刚要继续追问,话到嘴边突然变成一阵痛苦的低吼,脚步踉跄身体摇晃,手掌扶住额头,只能用眼神怒视徐福。

“圣上,圣上,”太监连忙上前搀扶始皇,对徐福连胜叫骂,“你这妖人,用了什么妖法暗害圣上?”

太监骂完徐福,转过头来关切地看向始皇,却惊呼一声,甩手向后退去。始皇面容正在急剧发生变化,嘴唇向两侧裂开,生出外翻獠牙,面色土灰,褶皱丛生,仿佛枯萎的树皮。

“你这妖人,究竟对朕做了什么?”始皇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放心,你不会因此而死,”徐福伸手指向甲板上的水怪,“无非是会变得跟它们一样听话而已。”

始皇脸色从震惊渐渐转为平静,忍痛强挤出一丝冷笑:“朕乃九五之尊,岂能容你戏耍于股掌之间。”

“呵呵,当你变成你口中的妖物之后,天下人还会认你这位始皇帝么?”徐福仰天长笑,“你除了匍匐在老朽脚下,别无出路!”

“朕乃千古一帝,可死,不可辱!!”始皇厉声大喝,迈着踉跄的步伐疾步冲上船楼,站到最高处,仿佛在找回傲视天下的威严,面向海面,将佩剑横在颈下。

“圣上!圣上不要冲动啊!”太监颤抖双手向始皇奔去,迎接他的却是从始皇颈中溅出的鲜血。

始皇最终还是没能留在高处,尸身从船楼上滚落下来,撞进太监怀中,两具身体跌落甲板。太监怀抱始皇尸体,痛哭流涕,谁都没有想到,终结乱世七国,将大地踩在脚下的始皇,最后死在一名宦臣太监的怀中。

然而,他的变身尚未完成,气机一绝,基因变异停止,他的身体和容颜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世上没有苟且偷生的始皇帝,他用一死,找回了一个帝王的尊严,一个人类的尊严!

“终归是一代帝王,倒也有些气魄。不过凡人终究是凡人。”徐福见始皇宁愿选择自刎身亡,赞许地点了点头。

始皇驾崩,秦军再无战意,一溃千里。徐福志在启动地磁,倒也并不追赶,任由残余船只如丧家之犬逃离。可是当他刚要启动地磁时,突然发现一道银光闪过天际,徐福愕然抬头,就见那银光仿佛一颗流星,正向他的方向撞来。

“逆徒!”徐福冷哼一声,他已知道是谁来了,而且楚狸已经发动力场,显然来意叵测,而不是来帮助他这位老师。

闪光落处,显出楚狸异变后的身影,她悬浮在海面上,静静地凝视着旋转的铜柱。感知到威胁的水怪向楚狸聚拢而来,无奈身在海中,无法腾空,只能张牙舞爪地朝楚狸发出警告的尖叫。

※※※

自从与韩羽一战之后,楚狸漫无目的地逃走,杨瑾护在她身前的身影在脑海中驱之不散,而且那种伟岸的身姿在变得越来越高大,高大到足以顶天立地。

杨瑾的背影融化了楚狸心中如冰冻荒原的那部分,可她也知道,她无法背弃族人,背弃责任,而她在杨瑾眼中已经变成了妖怪,她再也无法回头。

杨瑾虽然不忍她死,可是能接受他眼中的一个妖物为妻子么?楚狸无头苍蝇般策马跑到日落,由日落又跑到日出,直到那匹骏马活活累死,楚狸开始徒步行走,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向哪里。

楚狸不敢停下脚步,只有体力透支带来的疲劳,才能让她无力分心去想那些让她心碎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再也无法承受得饥饿和疲惫,使她敲开了一间山脚下的柴门。院中呆坐着一名男子,仿佛对周遭事情浑然不觉,是房子的女主人接待了她,那是一个朴素的村妇,尽管自己的家境也一般,她还是把最好的食物送给了楚狸。

“唉,我们已经不能在这裏久住了,姑娘如果无处去,就留在这裏吧!”女主人忧愁地叹气,“好歹有个住的地方,房屋随然陈旧,也能遮风蔽雨。”

楚狸好奇地问道:“这裏山清水秀,为何要离开呢?”

“姑娘有所不知,我夫婿是樵夫,可不能砍柴的樵夫,又以何为生呢?”女主人忧心忡忡地道,“我准备带着丈夫投奔乡下的兄长,看看能不能谋一份种田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