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偏将军大驾光临,实在让在下荣幸之至。虽然早就想设宴招待,但前些日子里实在是军务繁忙,怎么都抽不出空来。终于等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出了点时间,万望刘将军不要见怪。”
说着,陈牧便转过身,引着刘秀等人向着县衙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我等毕竟现下是在行伍之中,菜肴只怕会略差上一些,但军情如此,还望诸位包涵……”
军情繁忙?此刻王邑王寻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尽在昆阳城下,这定陵之中,又能有什么繁忙的军情?
刘秀心中冷笑一声,但面上只淡淡笑着,偶尔答上两句,直到随着陈牧,走进县衙的后厅之内。
后厅之中,列着两排席位。东首已经坐着五人,看着装束服色,应该便是定陵城内,陈牧的部下偏将。而西首的位置则空着,留给了刘秀等人。
陈牧自己,则自然是坐在上首的主位之上。
刘秀等人落座之后,亲兵便端上了酒菜来。确实如此前陈牧所言,菜肴并不算丰盛,甚至有些简陋。然而刘秀在意的自然不是这个,只淡淡笑着,等着看陈牧将要说些什么。
陈牧端起酒杯,向着刘秀遥遥举起:“昆阳被四十万大军围困,据说此刻已是水泄不通。刘将军却能仅带着数人,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出。这等神勇,实在是令在下敬佩不已。来,我们定陵城中的义军众将,必须一起来敬一杯刘将军的英勇之举!让刘将军为我们说一说,这突围的过程究竟是何等九死一生!”
随着陈牧的话音,余下的平林兵众将也一同举起了酒杯,厅内一时间净是轰然的赞颂声。
刘秀与李通任光一同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微笑道:“突围的过程,也没什么好提的,不过是侥幸未被发现,偷偷潜逃出包围而已。真要说艰难,倒是守城的那些日子更为艰难得多了。”
陈牧点点头,面上露出了一丝凝重:“这也正是在下想要问的。昆阳已被围城近一月,不知……这昆阳城内,此刻究竟是何等局势?”
“昆阳的情形好得很,不过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军,被四十万大军重重围困,城破在即而已。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刘秀笑了笑,望着陈牧。
“昆阳此刻军情紧急,在下并非不知。”陈牧被刘秀讥讽了一句,虽然心头有些怒气,却还是强笑了一下:“但定陵城小兵弱,又是新近被我军攻占,尚需时间安抚镇压,实在是没有什么余力再去援救昆阳了……”
“三日前,此言大将军早已对在下说过,在下自然清楚得很。”刘秀点了点头,淡然道:“所以,既然大将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下自然不便强求。”
“多谢刘将军的理解了。那……不知刘将军现在有何打算?”陈牧终于开始了自己真正的试探:“自刘将军来到定陵之后,至此已有三日。既然昆阳城内已凶险至此,若是再带不回援军的话,岂不是……”
“若是实在守不住,那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刘秀淡淡一笑:“连大将军都已说了,此刻定陵城中,实在派不出援军。我又能还有什么办法?等到明日一早,我便带着一众同袍,回昆阳便是。”
“回……回昆阳?”陈牧一愣,表情骇然:“那岂不是送死么!”
“自然便是送死,但那又如何?”刘秀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面向着陈牧与定陵众将昂然道:“男儿重义轻生死,我自昆阳城中突围前,已对着城内所有奋战的将士言明,必定将援军带回,以解昆阳的城下之围!而现下,大将军既然无力援手,难道在下便能眼睁睁地看着昆阳城破,城内将士尽数战死,自己却苟且偷生么?”
说到此处,刘秀重重一拍面前的席案,自位置上站了起来,高抬头颅,语声慷慨激昂:“带不回援军,的确是刘秀无能。然而纵使再如何无能,刘秀至少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虽然不能救得城内一同浴血奋战过的众位将士,但在下至少能与他们共死!”
说完,刘秀的目光自前方平平扫视过去。听完他那一席话,平林兵的众将都面带愧色地低下了头去,唯有陈牧,面色依旧不变,只重重点着头,做出一副同意的模样来。
“太常偏将军此言,着实令在下钦佩激赏!”陈牧表情如常地高高举起酒杯,对着刘秀高声道:“不成功,便成仁。这等舍生取义之举,绝非常人所能做到。在下此刻便借这杯酒,向刘将军壮行!”
听到刘秀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等话来,令陈牧顿时心花怒放。若他不是还当着手下众部将的面,只怕此刻便要笑出声来了。
他若是真白痴到那个地步,已然好不容易自昆阳突围而出,却还要赶回去赴死的话,那么舂陵一系,便只剩下了刘縯一人了。而舂陵军的那些士卒,自然也将随着昆阳的沦陷,而尽数被歼灭。
到了那时,舂陵军便将彻底退出绿林军之中的派系斗争,消失无踪。而刘縯在此前黄淳水一战中获得的巨大声望,随着失去了麾下直属部队,也将再也没有任何意义。平林兵的竞争对手,将又少了一个。
而即便刘秀只不过是空口大话,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论刘秀此言是否发自真心,但既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那么他明天也不得不离开定陵了。至于他离开了定陵之后,究竟是回到昆阳,还是前去宛城,甚至就此隐姓埋名苟且偷生,那也与陈牧,与平林兵一系再无关系。只要定陵的部队能够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昆阳便终将失守。而到了那时,自己的目的便也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