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整整两百余斤排骨剁成大小很不一致的碎块以后,方林终于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他甩着酸疼的手臂面无表情地向着内间走了进去,拿起自己从垃圾堆中拾回来的破旧塑料饭盒,舀了满满的一盒白饭就着旁边的泡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而客人吃剩的干锅排骨的油水汤汁,他也可以舀些来泡饭。
一顿晚饭加上两百块一个月的工资,这就是方林这份工作的待遇,同样也是精明的老板肯让这个笨手笨脚的员工留下来的主要原因。这个价钱只是相当于洗盘子工的三分之一,但是高强度的劳动量却是洗盘子的三倍!
所以,不管方林平时如何沉默,如何不近人情,如何的笨拙,但他只要没有犯什么大错,就算是厨房里最有权威的厨师长也不能叫他滚蛋的。当然,前提是在没有出现一个比他要价更低的替补以前。
方林吃完三大盒米饭,四份泡菜,无声地站了起来,走到衞生池边用水冲洗着饭盒。
负责带他的万强刻意地从他的身边撞了过去,将数十个碗盘哗哗啦啦的叠进了泛着油污泡沫的洗碗池中,然后翻起一双牛眼,骂骂咧咧底道:“不长眼啊?滚一边去!”
方林淡淡地将自己的破饭盒收了起来,忍不住望了他一看。其实方林在这些小事上,根本是心平气和,以往的他几乎是忍受了整个社会的嘲讽、鄙视、冷漠,与之相比,这万强的刻意挑衅简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造成方林多看一眼的原因是,透过万强油污的白色厨师服的领口,竟是隐约出现了一个淡绿色的怪异刺青!
那刺青是一个十分狰狞咆哮的鬼头形状,在方林的目光投射上去的时候,鬼头的那双凶厉传神的眸子,赫然竟是诡秘地向着他眨了一眨!
两人同时都是一震!万强滔滔不绝的污言秽语遽然间是被一把剪子生生中断了似的,戛然而止;而方林年轻冰冷坚硬的心中,也陡然地生出了一股从头到脚都冰凉的寒意!
然而,当事的双方都不约而同底背过身去分头走开,各忙各的去了,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弄妥店中的这一切后,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方林费力地穿梭过人头攒动的大堂,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将目前店中消费者能给老板提供的利润算了出来,一共是六千七百一十四块五毛六分。他望的第一眼,就已经将所有的消费客人统计了出来,紧接着通过心算加上成本核算,在短短两秒钟得出了如下数据。
这只是方林平日里条件反射的锻炼自己的行为,等下走到大街上,他又要开始默记行过的车牌号码。事实上,他是在强迫自己善于思考的大脑一刻不停地工作,否则就会难以自禁地想起服毒自杀的父母的那两双眼睛!那两双绝望,无奈,哀伤的眼睛!
父母死后,方林没有哭,他的心中只是被万千把刀子搅扯般,流淌着温热刺痛的鲜血。那伤口始终没有愈合,并且血也一直在流淌。他恨自己为何没能觉察到父母的求死的念头,而他本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这滚雪球般的自责令方林疯狂地杀死了直接或间接逼死父母的那六个人。但是复雠过后的日益处强大空虚,令他实在难以承受,甚至心中有个疯狂的念头一直在呐喊着:“或毁灭了我,或毁灭了这世界!”
两排街灯安静的延伸向前方,组建成了两条平行的光带,汽车或快或缓慢的从街上开过。走在人行道上的方林却忽然闷哼一声,痛苦地按住了头部。
这是过度用脑的后遗症。
精于推理的他,非常清楚自己不久将来的下场是什么——精神崩溃被强制隔离,或是选择一场轰轰烈烈的毁灭。
一波一波的剧烈神经性痛楚卷袭而来,方林觉得自己仿佛一叶孤舟沉落在痛苦的咆哮大海里,仿佛随时都会舟覆人亡。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死死掐住身边的树干,连指甲也倒翻了过来。
剧痛依稀,但他疲倦的大脑,依然在疯狂飞速地转动,脑海里不自主的出现种种复杂纷乱的回忆。然而就在方林即将崩溃的刹那,他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了一双眼睛!
一双凶厉传神的眸子!
那个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