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月光惨白,只听见风如鬼泣,呜呜吹过,无论走多远,无论身在何处,仍有血腥气味儿。
那似是烙印在盘蜒灵魂中的。
盘蜒试图窥探魂魄,嗅着那深处的血腥与贪婪,罪孽与悔恨。
他的本质。
那本质属于黑蛇。
太乙是古时残存的人。
盘蜒是披着人皮的、吞吃灵魂的蛇。
那噩梦般的黑蛇,神出鬼没,无始无终,不知从何处而来,无情而麻木的,毁灭世间生灵,但蛇妖盘蜒一直知道它们在哪儿。它们藏在阴影、黑暗、深渊、魔窟之中,融于漆黑之地,流淌、回旋,却有如一体。
鲜有人能察觉黑蛇,人们本能的避开黑蛇聚集之处,压根儿不知有那样的地方。千万条黑蛇聚集在一块儿,扭曲方位,如同布下迷阵,迷惑了人的双眼,乃至人的知觉。
它们极少离开领地,因时候未到,真正醒来的唯有少数。那些醒来的小蛇也难得外出,它们潜伏、盘踞、修养、嗅探、观察。
随后它们猎杀。
蛇妖凭直觉找了过去,走近蛇窟,感到痛苦与恐惧。那痛苦来自天罚,那恐惧来自吸引。
蛇妖怕离得太近,成为它们的一员。
黑蛇灵气从皮囊间鼓荡而出,此次血寒不在,盘蜒承受着撕心裂肺、五脏如焚的痛苦,借助黑蛇灵气,他成了蛇妖,受群蛇接纳。
有黑蛇紧随着他,有黑蛇凝视着他,有黑蛇估量着他,有黑蛇漠视了他。
盘蜒深知世上的毒蛇,往往在其巢穴左近,便有治愈蛇毒的良药。这是上苍的慈悲,以免毒蛇伤人太多,杀孽太重。
世人所谓的驱蛇香,盘蜒以往闻所未闻,但若真有此物,必在黑蛇聚集处。
且黑蛇知道,因为黑蛇精明的很,岂能对有害事物全无所知
黑蛇灵气令蛇妖沉迷,他慢慢的行走,逐渐俯下身子,开始爬动,再过一会儿,那爬动变作蛇行,他的肌肤又滑又腻,又强又韧,碾过石块,滑过树皮,丝毫无损。他须真正成为它们一员,才能不被吞没。
蛇妖感到在远处有令他不适之物,令他厌烦,想要跑开,但他强迫自己寻觅过去。他游过一片小溪,在月光垂落的小径尽头,他见到晶莹透亮的粉末,约莫有十两。依楚小陵所言,这十两粉末,足以令十万兵马安然穿越北境,毫发无伤。
是北地人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盘蜒感到蛇妖并不畏惧此物,只是避而远之,像真正有智慧的大黑蛇,如黑蛇巨人,如人面黑蛇,它们意志蛮横,这驱蛇香奈何它们不得。但眼下他们仍未到来,对付猎食的小黑蛇已绰绰有余。
但万一尤儿得到驱蛇香,反而借此宝物,攻打北妖呢
盘蜒须得让他们尝到苦头,让他们吓破了胆,知道北地凶险得宛如地狱,他们经历重大挫折后,会明白过来,乖乖掉头回去的。在那时,盘蜒再奉上驱蛇香,助他们安然度过归程。
他不愿与女儿为敌,但更不想战事扩大,让他们死些人,吃些亏,他们会明白战争的
意义。
战争并非为了消遣,并非为了发泄,并非象征着功绩,并非鼓动士兵狂热的死去。
对盘蜒而言,战争最终是为了制止战争。
蛇妖将驱蛇香收集起来,藏在怀中,突然间,他脑子晕晕乎乎,想要蛇行,骨头却不听使唤。盘蜒低哼一声,感到四肢似不属于自己一般,而贴着驱蛇香之处,新的痛楚蔓延开来。那痛楚麻麻的,冷冷的,似尖针在血管中穿过。
盘蜒心想:“这驱蛇香对黑蛇果然有害,并非单单令其厌烦。”他聚集力气与之相抗,却又引发天罚诅咒,遍体皆似有尖刀剖解一般。
盘蜒痛的冷汗直流,只想:“我不能留在这儿,动起来方有生路。”
他身子扭动,游过这黑蛇盘踞的山地,麻痹感果然好转。约莫大半个时辰,他冲出这可怖的地方,脑子沉重,伏在血泊之中,蒙头睡了许久,这才幽幽转醒。
他受了极重的伤,但已能忍耐这驱蛇香了。盘蜒跃起,辨明方向,迈步而行,心中思忖:“以我现在模样,斗是斗不过那万千兵将的,但先把驱蛇香送给尤儿,稍后再乔装打扮,前来驱赶,谁也猜不到是我。”想通计策后,心裏安定了不少。
及至龙血营地,他隐去身形,小心潜入。找了一圈,局面凶险,敌人中有几人着实了得,数次险些被人发觉。好不容易打听到尤儿大营所在,于是摸索过去。
忽见有一群将士推着囚车快步而来,盘蜒一瞧,大感意外,原来那囚车中有数个面目残缺的黑蛇教教徒,另有一人,竟是荒芜。
他见荒芜神色惊恐,慌乱已极,似乎根本不知自己为何被捉,又为何与这群怪物关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