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先生捧着烛台,让那烛光照亮大牢的走道,狱卒见他到来,木然点了点头,打开牢笼的门。武先生知道这三人是了不得的高手,心下紧张。
黑影之中,苍狐坐在干草堆上,身子被数十道黑铁缠住。这黑铁是以落地生根的驱蛇香融入精铁铸成,坚固异常,连苍狐也无法挣脱。
武先生叹了口气,心想:“毕竟城主未废他武功,仍盼他回心转意。”
他走到苍狐身边,道:“孩儿,你怎么样了。”
苍狐眼中全无神采,对武先生视而不见,武先生道:“孩儿,人死无法复生,你该多为自己想想,多为咱们想想。城主已将那婆娘打入冷宫,她一辈子休想出来。他又赐我重赏爵位,更许诺只要你答应不再寻仇,这城主之位,立时就是你的。”
城主城主苍狐听这词已不下千百遍,那似是钓鱼的诱饵,是师父凭空画给他看的饼,苍狐每次以为接近这诱人的果实,却觉得离它愈发遥远。到如今,他已不在乎了。
武先生见他不答,又道:“听说眠婆婆又炼成了一颗布业造化丹,就与当年廊释天服食的一模一样。城主说要将这丹药赐给你,你吃了以后,仍可青春永驻,但能够像常人一般养育,将来一样能够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苍狐想象着那“儿孙满堂”的场景,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孩童绕着皇宫,穿过花园,无忧无虑的跑着。他与蔓儿、楚小陵、其余妃子,笑吟吟的看着这些顽童。阳光如此明媚,日子如此美好,生命如此充实
但转眼间,天空红云密布,红色的雨倾泻而下,每个人都在流血,都在溺水,却仍然带着假笑。
苍狐如今才明白:功不能抵罪,新不能代旧,直抵心底的伤,再大的幸福也填不满。
武先生等了半晌,叹道:“不瞒你说,就在昨天,又有十个盟国投靠大观国盟军,他们一路上再无阻碍,兵不血刃就能到涉末城前,我的探子说,敌人共来了四十万大军,各方高手,数目更是惊人。涉末城已到了存亡之际,若你能与城主、鸿海、济节联手,加上朱玄堂的鬼官,遗落民的元八,萧家的萧慎,咱们还能得胜。”
苍狐终于满意的笑了,他比谁都明白:这涉末城的繁华安定,建立于其余各地百姓痛苦之上,借助邪法,吴奇将蛇灾转嫁在外。这城中的歌舞升平、夜夜笙歌,全是假的,因此终究将灭亡。
因为世人终究会有醒悟的一天,吴奇笑不到最后,他已然自身难保。
武先生又道:“如今城中,遗落民一支兵马,魔龙派一支兵马,城主麾下亦有大军,加上萧家,便足以有一战之力。萧家只听你的话,那萧慎武功极高,更是得力,吴奇说了,这支兵马人手全交给你,若涉末城能逃过一劫,你必被奉为大救星、大英雄,千古传颂。”
苍狐道:“萧家当年那吴洲得罪了萧家,吴奇当着我的面,亲手砍掉吴洲的脑袋,这才换来萧家重新归顺。爹爹,我只问你,他有法子救活鸣燕与我孩儿么他狠得下心杀那婆娘么?”
武先生叹道:“他不会杀自己妻子,也无法无法救活逝去之人。”顿了顿,小声道:“他依旧常常不见踪影,我无法揣测他心思,一旦他忍不下去,我也救不了你的命。”
苍狐笑道:“我追随他这么久,杀了这许多人,罪孽深重,鸣燕儿的死,正是老天罚我呢。我见着了天意,绝不会再错下去,否则鸣燕儿岂不是白死了。”
武先生道:“保家衞国,护亲救友,才是正道,才是理所应当之事。纵然吴奇有再大的过错,对咱们,对涉末城,可无半分亏欠。你不顾自己,难道想大家一齐死于敌人刀剑之下。”
苍狐道:“世间自有公理,上苍岂无杆秤是对是错,总会有个公论。”
武先生又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门外那几个看押的好手渐觉无趣,东张西望起来,武先生蹲了下来,不动声色的在苍狐怀里一按,苍狐见那是一把黑乎乎的钥匙。
武先生传声道:“孩儿,你保重。”
苍狐突然有些想哭,他明白如自己这一逃,武先生自身实难幸免,吴奇不是道儿,武先生可万万逃不过他的追杀。他这位岳丈纵然足智多谋,但心中仍有骨气,对是非看得极重。
放弃复雠吧,忘记鸣燕吧,就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武先生说的不错,亲人、朋友的性命与幸福,才是世上最大的公道,无论是天下,还是苍生,皆不能与之相比。
武先生又低声道:“听说吴奇将道儿藏在了城外的迷雾山庄,那山庄常年迷雾笼罩,唯有他自己知道去山庄的路。”
苍狐本已心乱如麻,但听闻此言,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对他而言,复雠更胜过一切。一旦他杀了道儿,立时在吴奇面前自杀,吴奇并非迁怒旁人之辈,如此武先生与蔓儿也能活下去了。